他抓着缺口的碗,在破了的水缸里清洗干净。接着,他将院子里的干草全部撤出来,往唯一好着的屋里堆。

    等他刚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完,天边的太阳就被层层乌云笼罩,风筝吹来的水汽多了些。

    要下雨了。

    他紧咬着唇,又不停歇地将岸边的芦苇、茅草尽可能地多割。

    汗水凝结成珠,落到他眼睛里,有些刺痛。

    他的手被草叶割出数道血痕。可他没敢停歇,又将割了一下午的草用草绳绑成一张张小毯子。

    接着挨个抱到倾斜的厨房,将草毯卷成一团,扔到顶上。他肚子再次发出咕咕叫,可他在跟雨抢时间,要是不把房子补上一点,他怕是没地方呆。

    吸着鼻子,他忍者脚底的疼。双手扣住隔壁屋的房梁,一步步网上爬。

    踩这木梁,他脚底的神经就抽搐下。

    到爬上屋顶,几乎是满脸泪痕。

    他抓过草毯,将靠近木板床的一边打上补丁。为以防万一,还专门挪了些厨房顶上的草。虽说腐败了不少,但也能用。

    等将收割来的草毯子挪完。

    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没几吸,雨点像吸饱了喝水,越下越大。

    叶忍冬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紧扣住房梁,从屋顶下去。

    雨点打在叶子上,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敲鼓的队伍,驱赶着人进屋。

    雨一下,寒风肆虐。风绕过树木,呜咽拉长的声音如鬼哭狼嚎。潜藏在心底的恐惧骤然被唤醒,叶忍冬瞳孔一缩。手脚止不住地颤抖,他紧紧低着头,只想立马下了房梁。

    大风将瘦弱的人几乎要吹着走,他死死扣住木头,脸上被硕大的雨点打得生疼。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他小脸往脖颈涌去。

    下房子的最后一步,几乎是摔下来的。他右手撑在地上,挡了一部分冲击。来不及多想,他抓着棍子就往屋里跑。

    “呜呜……爷爷……”仓皇的泣音溢出,他逃进屋。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屋顶,柜子那边已经湿了一片。

    寒意顺着湿透的衣服渗入骨子里,他手脚冰凉。

    不能着凉。

    他在屋里用干草绕着木板搭了个草垛。小小一个,但能给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绕过木板边被他堆积起来的干草,找到进入木板的小洞,将自己塞了进去

    四周都暗淡下来,草垛里的木板上铺满了软一点的草。他的全身家当就在木板一角。

    摸索着从包袱里扯出剩下的唯一一套衣服,他几下将身上的换下来。

    用湿了的衣服擦了擦头发,接着展开,盖在草垛外。也能顺便挡风。

    望着外面的雨幕发了会儿呆,冷风将他吹醒。

    他环顾四周,木板对面正在啪嗒啪嗒地漏水。他惊觉,这屋子也不牢靠。

    怕这间屋子塌了,自己睡梦中被压死。叶忍冬又挪着步子,将对面的柜子推到木板边。

    等干完这一切,他才又藏进草垛里。

    安心的将包袱里的枣子掏出来几个,抓着慢慢啃着。

    “树上的枣子还没打完呢,不知道要掉多少下来。”他自己悄悄念叨。嗓音是糯糯的,像撒满了糖霜的糯米糍,甜软甜软的。

    小小的声音里带着可惜,像没屯够粮食的小馋猫。让人听了,恨不能将他按着揉搓肚皮。然后摸着他发丝安慰,咱家有粮。

    古梁镇上,一辆牛车在雨中吱呀吱呀地走着。

    牛车上有个棚子,里面躺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穿着棉袄,外层棉被还裹得紧紧的。

    但他此时嘴角苍白,眉头紧蹙,呼出的气微不可闻。

    显然情况是不怎么好。

    车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尽职尽责地赶车。他边上坐着个满身血气的男人,光看那一脸横肉,就知道不好惹。

    车夫甩着鞭子,牛吭吭哧哧地走着。他想,里面那个男人生得是真的好,可惜就是这命啊,也快没了。不知道能不能撑着跟家里人说上最后一句。

    雨声的架势还没减小,叶忍冬将脚底的草叶弄下,重新抓了些艾草捏碎,抹在脚底。虽然只能缩在这方寸间,但他已经满足不少。

    困意袭来,叶忍冬躺在草窝。将布展开盖在自己身上,再堆上干草,迷迷糊糊睡了去。

    而一个时辰后,上华村村口。

    慢悠悠的牛车驶入,窝在家里的村里人听到哞哞叫的牛声,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看。

    “这是谁家来客了啊。”有老汉笼着袖子,看着门前的牛车驶过。

    他身边走来个妇人,也跟着看去:“怕不是程家老大回来了。”

    “来咱们村送信的那人不是说程家老大回来了嘛,看下雨还这么着急,多半也是活不成了。”妇人叹息着道。

    四年前,朝廷征兵打仗,每家有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人,都要出人。当年上华村的娃子可被征走了好些个。

    也不知道能回来多少。

    雨幕中,村里程家的门被敲得啪啪作响。

    “程郎玉家有人吗?程郎玉回来了。”是那蛮汉子敲的门。

    他像不知道疼似的,怕打着木门,发出闷闷的响声。

    门里尖锐的妇人声响起:“来了来了,叫魂啊叫。”

    杜秋红抓着木门打开,见到的是个熊腰虎背的男人。她吓得后退,伞都掉在地上。“大兄弟,我们……”

    男人不等她说完,道:“是程郎玉家吗?”

    杜秋红一噎。程郎玉?那天杀的不是当兵去了吗?

    “是也不是?”男人像不耐烦,虎目横道。

    杜秋红连忙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害怕:“是是是。”

    “我奉命将程郎玉送回,现在人送到了,婶子将他接应进去吧。”那男人得了准信,转身回牛车,打算将里面的男人抬出来。

    “什么?!”杜秋红惊喝。

    那鳖孙子回来了!

    杜秋红急急地跟在他身后,问道:“等等,大兄弟,我家郎玉是个什么情况,哪里用得着人送回来啊!”

    男人几句说明白,示意杜秋红抬住另一边的担架。“他在战场上挨了几刀,看在他有功的份上,将军让我将他送回来,见见家人最后一面。”

    “要死了!”杜秋红脸上一喜。但很快收敛下去。

    但要死怎么能死在自个儿家,忒不吉利。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能帮着将人抬进去。

    车夫见雨大,接过杜秋红的伞,打在躺着的男人身上。

    杜秋红嘴角一撇。跟着壮汉身后进去。

    “我任务完成,先走一步。”男人抱拳,转身就入了雨幕。

    家里的三个小孩见人走了,也跑了出来。大的胖成山的是程富至,小的两个一个五岁的哥儿,一个两岁的女儿,分别叫程韶儿跟程宝儿。

    胖得不见眼的程富至道:“娘,这是程郎玉?”程富至今年十五,比程郎玉小五岁。

    他最是看不惯这个大哥,恶劣地扬起笑,脚踢在男人腿上。油腻的脸上肥肉直抖。

    杜秋华最是怂这个名义上的大儿子。

    程郎玉是程安华跟前头那个媳妇生的,她进门的时候,程郎玉已经十五了。仗着读了几年书,那双眼睛深沉得她都不敢看。

    她一把抓过自己胖儿子。将后来的丫头哥儿驱赶走。

    “看什么看,小心他起来把你们眼珠子挖了。”

    她紧抓着自己儿子的手,觑着程郎玉的脸。

    隔着几米远观察了会儿。

    看出人出气多,进气少,跟他那个爹死的时候差不多,她放下心里的忐忑。

    她捂嘴笑了几声,拉过自己的大儿子,耳语几句:“程郎玉不能死在咱们家。”

    “你爹早不在了,他要是实在咱家,我们还要给他办丧,花的银子可不少。”

    程郎玉的爹程安华是个猎户。他在的时候,杜秋红撺掇着人攒了不少家底,现在都抓在她一个人手里。这突然回来个前头女人生的儿子,她可不想接手。

    “那咋办?”程富至笑着,脸上全是恶意。

    “林香梨那个贱人不是喜欢住在茅屋嘛,那山下头的茅屋荒废那么久,没谁过去,咱把他扔在那儿。”要是死了,被下山的野兽吃了还好。没被吃,大不了挖个坑扔进去。也省事儿。

    “还有,给我在外面嘴巴牢实点,要人问起,就说连夜送他姥爷家了。”

    “嗯嗯。”于是,后半夜。

    雨停了后,将两个小的锁在屋里,她跟程富至将担架原封不动地抬走。

    她家住在村子外围,绕过屋后,能避开村子里的狗。

    过了村子,走到田坎。杜秋红念叨:“这被子看着还是新的,不过啊,我大发慈悲就不给你收走了。”虽然眼热,但她想到手里的银子,也就没下手。

    毕竟,程郎玉用过的东西,自家人再用,属实有点膈应。

    程富至喘得厉害。“娘,还有多久到啊。”他想将人扔水田里了。

    “快了快了,再坚持下。”

    走走停停约莫两刻钟,两人到了茅屋后面。“娘,扔这儿吗?”

    “别,万一打猎的看见了咋办,扔进去。”

    杜秋红想想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就心情舒畅。她熟门熟路跨进院门,摸着黑将人抬进屋。

    “好,放在这。”

    将人放下后,杜秋红话里都是喜意:“走走,快走。”

    这屋啊,当年他住了半年就住不了了,逼着程安华重新建了青砖大瓦房。

    也就林香梨那个蠢的,宁愿住这么差也要让儿子读书。

    看看,照样是早死的下场。

    要这边的屋跟着塌了好,将人压在底下,谁都不知。

    脚步声渐渐走远。

    藏在草垛里的叶初冬憋了口大气,差点没喘过来。

    他后半夜冷着,没睡熟。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醒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惊惧得瞪大双眼,死死捂住嘴。生怕被人发现了,杀人灭口。

    幸好人走了。

    不过……好像放了什么东西过来。

    叶忍冬抱着膝盖,藏在草垛的木板床上。下巴磕在膝盖,安静等天亮。

    雨昨夜就停了,今日的日光格外亮堂些。

    叶忍冬睫毛颤动,雨水冲刷露出的小脸精致得不像话。

    黑色的草药淡去,白皙的皮肤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白净。

    双眸如清泉,透彻纯净;小巧的鼻子宛若山间小鹿,鼻尖红彤彤;嘴唇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但胜在唇形好看。

    尤其是眉间的红痔,若指甲盖大小的桃花瓣,红得艳丽。让纯澈的面庞多了似有若无的媚态。

    没有可刻意隐藏的面容与佝偻的姿态,他简单纯净,说一句山间精灵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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