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海拔高气温低,哪怕是连日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屋檐下仍然挂着冰溜子。
秦锋记下宝山婶的建议,在村里走了两圈,总算是对这个村有了大致了解。
村子背山面水,依九仙女峰山势走向而建,在两侧山脊的半包围下,村居呈“人”字形分布。
一条梳洗河在大槐树处绕村而过,刚好在人字下面做了一横,如果把下面那个老鹰嘴水库看做是个“口”字,那么大槐荫村整体上就是个“合”字。
全村有一百多套宅院,分布在主路两侧,大部分门板腐朽、油漆剥落、铁将军把门,应该是久无人居了。
村里到处静悄悄的,老人们天冷不爱出门,只有蓬头垢面有点痴傻疯癫的“拐子”张桢兆日复一日坐在村口老槐树下晒太阳,偶尔说些“杠赛来”之类的胡话。
街巷很干净,有明显的打扫痕迹,看样子村子自有一套运转体系。
他想起早上在小卖部遇到的张老太爷,这老人似乎在村里很有威望,如果请他出面指导村委补选工作,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思路一变天地宽,秦锋马上跑到小卖部,找宝山婶打听张老太爷的家在哪,顺便买点烟酒礼物好登门拜访。
可惜宝山婶没在店里,她老公钱长贵拉了个“驴脸”,比早上的态度差了很多。
哪怕秦锋挑了店里最贵的酒买了两瓶,花了六百多块钱,人家也只是出门给指了指张家大宅的方向就回店里去了。
秦锋一肚子疑惑,自己怎么忽然之间不受待见了?
联想起宝山婶早上欲言又止,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等拜访了张老太爷再回来好好和她谈谈心。
张家的宅院看起来挺普通,黑漆木门敞开着,两侧贴了对春联:“万里山河节届新春尤壮丽,千秋岁月人逢盛世倍精神”。
笔迹遒劲峥嵘,骨架舒展洒脱,秦锋暗暗称奇,想不到小山村也有书法高人。
他轻轻敲了敲门道:“有人在家吗?”
“谁啊?”
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妇快步迎出来,听闻是来找老太爷的,连忙客气地请他进去。
张老太爷正在庭前廊下喝茶晒太阳,见到秦锋就拉了把椅子:“请坐。”
秦锋把两瓶酒放到墙边:“太爷爷,咱们早上在小卖部见过,记得不?我叫秦锋。”
“嗐,我又没老糊涂。你是乡里派来的干部,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您是长辈,我来探望您,带点东西是礼数,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嘛。”
秦锋猜测这些老辈人喜欢讲规矩,故意讨好套近乎。
老太爷微微一笑,沏了新茶给秦锋倒上大半盅,这才道:“往后啊,咱们也立个规矩。我随时欢迎你来,但你,不许带东西。”
“那哪行……”
“听我的!共产党员不做寿、不送礼、少敬酒,这是主席当年立下的规矩。”
“诶,好好,听您的。”
秦锋有求于人,当然什么都顺着他说。
老人家掌握话语主动权,像是拉家常一般,询问着秦锋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哪一年参加工作,什么时候来的西御道乡,有没有结婚生子等等,没一会儿工夫就把他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等到老人家续茶的时候,秦锋才趁机恭维道:“我看门上的春联写得好,大气磅礴,可是您老的手迹?”
“呵呵,老了老了,笔都拿不稳,让你见笑了。”
“您太谦虚了,都说书法是岁月的沉淀,到您这年纪,每一个墨点都饱含人生哲理。我感觉您年轻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小子这是套我话呢,别管我年轻时做什么,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村田舍翁。”
他夹起一块木炭放进身前精致的小泥炉里,炭火烧得通红,一把小铜壶四平八稳地坐在上面,壶嘴升腾着白气,驱散了周遭寒意。
秦锋抿嘴看了看四周,院子里铺了红砖,房内是水泥地面,白墙皮有点开裂,家具陈设也很朴素,相对于姜玉凤老人家,张老太爷的宅子更符合大众印象中的农村气质。
他没了兜圈子的耐性:“老太爷,我在村里的工作遇到了点难处,想请您指点一下。”
“哦?说来听听。”
“守辙书记病故,村两委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我想尽快安排补选,恢复领导班子运转,可是……”
老人接话道:“可是没人愿意当这个村支书?对不对?”
秦锋满腹牢骚:“对对,太对了!我刚刚才跟两位委员、村委会计开了个会,没想到他们都不愿意挑大梁。那个严守荣还撂挑子,吵着要辞去村委委员的职务。我这两眼一抹黑,只能来求德高望重的您给出出主意了。”
老太爷点点头,又反问道:“你觉得大家为什么不愿意当村干部?”
“来的路上,我已经想了一下。或许他们是怕邻里矛盾不好协调,怕防疫工作责任难当,怕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和乡村振兴的工作繁重之类的吧。”
“你说的这些都是正常工作,根本不算什么困难,再想!”
“呃,难不成是觉得捞不到好处?我看了一下,咱们村一没产业,二没项目,暂时也不具备招商引资条件,当这个村支书很可能光出力不讨好。”
老人开始收拾茶具:“再想想!”
秦锋忍不住挠头了:“老太爷,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对方语气忽然一冷:“以己度人不如推己及人,你先想想自己张罗着选村支书的动机是什么。”
“我的动机?我哪有什么动机啊,帮助村委恢复党建工作是我职责所在。”
“然后呢?”
“然后?然后……”
秦锋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脑海中回想起郭伟民画的大饼:“说动村民搬迁,解决你的正科待遇。”
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怀疑:“难不成村里人已经知道了合村并居的计划?村干部们都不愿意搬迁,所以才和我对着干?”
这时,老太爷拿起茶壶,泼了里面的老茶叶:“你刚才提到党建工作,那我要考考你,党建工作的五项基本要求是什么?”
秦锋一怔,大脑飞速查找着尘封已久的公考知识点,期期艾艾地答道:“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哦对了,为人民服务……”
老太爷摇头笑了笑,把两瓶酒塞到秦锋的怀里:“你啊,党章要铭刻在心里,它不是讲大话的工具,也不是升官的垫脚石!回去再反思一下吧,我这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还有,下次可不许带东西了。”
连人带酒被推出门,秦锋有点尴尬:“难道我背错了?党建的五项基本要求到底是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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