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两瓶酒走在村街上，秦锋回味老爷子刚才关于动机的“拷问”，再想想宝山婶前后态度转变，以及严守荣没来由的对抗情绪。
他几乎确信乡里“合村并居”的计划已经泄露了。
“对了，严守荣昨晚就守在病房里，说不定纪书记和孙主任讨论政策的时候被听到了。这就说得通了……”
正走着，迎面忽然来了六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打扮时髦，各个举着手机在村里东张西望。
秦锋觉得奇怪，不是说村里没有年轻人了吗？
他正打算上去盘查，一个梳着油腻大背头的胖子先跑过来：“哎，可算见到明白人了，大哥，您是这个村的吗？”
秦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胖子开心得五官挤成一团：“那跟您打听一下，昨天在直播中病倒的玉米奶奶，她家在哪？”
“你们是？”
“哦，我们是从各地赶来采访的。”
“媒体的？”
“呃……对。”
“什么媒体？”
“什么媒体都有。”
“记者证、工作证，拿来看看。”
胖子厚着脸皮笑了笑：“这个……没带呢……”
秦锋一下就明白了，敢情这是一群来蹭热度的网络主播啊。
他耐着性子劝告：“老太太送去市立医院抢救了，现在家里没人。你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那胖子还在争取：“您看我们大老远来了，就是想替全国网友探访一下，劳烦您给指个路。”
那群人围上来，有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孩朝秦锋撒娇：“就是啊，人家开了4个小时的车才找到这里，真的很辛苦。”
她的声音甜得齁嗓子，可秦锋不吃这一套：“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们，省台记者昨晚已经采访完了，新闻今天中午应该就会播出。有什么问题，请大家直接看电视就行了。”
那女孩还不死心：“我们的角度和电视台不一样。”
秦锋奇怪：“你们都不知道人家记者采访了什么，就敢说不一样？”
另外一个小伙子举着手机凑上来：“我是昨天最早发现老奶奶病倒的人之一，我打过报警电话的。我参与了这件事，有义务把最真实的一面传递给大家。”
秦锋向他拱手：“我替老奶奶谢谢你，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有权获得她老人家的隐私信息。各位请回吧。”
他的态度引起了对方的不满，那个双马尾女孩又挤过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你有什么权力阻拦我们？”
秦锋有些不耐烦了：“我是西御道乡派驻大槐荫村的驻村干部，现在我的话可以代表村委，行了吧？都回吧，回吧！”
没想到他这话反而让这些主播们找到了突破点：“哎呦，驻村干部，好大的官威啊。敢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大白天拎着酒的驻村干部，网友们火眼金睛，给辨认一下这是什么酒，多少钱啊。”
“不会是从哪个村民家里要来的吧？”
“说不定是有人给他送的礼呢。”
秦锋气坏了，指着给自己乱扣帽子的小丫头片子呵斥：“我警告你不要乱带节奏！”
“那你告诉我们，事发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没在村里！”
“空口无凭，怎么证明？”
秦锋发现自己被套路了，这些人打不得骂不得，拦不住又赶不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给对方增加流量。
他只能威胁道：“你们这样拍摄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权和肖像权，再拍就等着派出所来抓你们！”
那几个男女不乐意了，反驳道：“我们是正常的采访，你作为村干部，接受采访给全国网友做出解释，这是工作职责！”
看着他们一个个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秦锋忽然冷静下来，他担任宣传委员后，已经参加过好几次网络舆情培训班，大致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多重危机。
想要扭转乾坤，当务之急是答疑解惑理顺情绪，自己先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于是他表面上做出了妥协：“好，今天是大年初四，我本来是要去走亲戚，遇上你们我就临时加个班，都跟我来吧。”
他大大方方地扬了扬手里的酒，轻描淡写化解了第一个危机。
见到他转变态度，大小主播们也就不再拿这两瓶酒说事。
秦锋把他们领到了姜玉凤老人的宅子外面，自己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来来来，所有镜头都对准我，在采访开始之前，我们约法三章。”
“第一，你们只能拍老人宅院外面和村容村貌，院墙以内属于人家的隐私，谁要是举着手机乱拍，又或者拿出无人机乱飞，我会向直播平台投诉，给你们封号！”
“第二，我会详细解答老人病倒后的救援经过，可以带你们采访参与施救人，但必须有我在场，谁也不可以擅自骚扰村里人。”
“第三，我看过热搜上的几个言论，我希望你们了解，你们面对的是一群善良的山中老人，他们不懂急救知识，但是他们也没见死不救。你们采访过程中要讲良心，不得询问有悖人伦道德的问题，不许对他们实施道德绑架，谁要是博眼球吃人血馒头，要想一想全网封杀的后果！”
他连续说完这三条，六个大小主播相互看了看，明显有些不情愿，但是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秦锋趁热打铁：“现在，几万网友都看着呢，同意这三条的站在我的左手边，不同意的请站到右手边。”
他们自然是都走到左手边。
秦锋满意地点点头，这不就掌握了主动权嘛，就把昨日向侯海燕介绍过的情况重新说了一遍，不涉及姜玉凤老人及家人隐私的部分。
他又领着各位主播走了走山路，体验一下挨家挨户找寻老人并施救的难处。再由宝山婶领着，去了严守荣家拍了那辆垃圾清运三轮车，采访了参与施救的张祯瑞和村民李开山。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忙到中午一点来钟，才算是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明白。
最后，秦锋从小卖部抱了一箱方便面过来，就在村委办公室里招待这些自媒体主播：“各位大老远跑来，替我们激浊扬清消除谣言，我理应招待一下，只是你们也看到了，村里条件有限，我连个睡觉的床铺还没落实好，咱们凑合一顿吧。”
最后一个直播也关闭了，秦锋暗暗松了口气，这波舆情算是控制住了。
可没想到那个胖子一边吸溜着方便面一边刷手机信息，忽然大喊一声：“哎呀，老奶奶没救过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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