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浓,原本该待在自己房间的薛楚现下却在世子的院子里,他一反常态,这个时辰还未安置。
“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薛楚满眼疑惑地看着沈亦覃,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薛楚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他心里藏着不小的事,或许还是和她有关。
沈亦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从书柜中上抽出一张纸:“拿好,这是你想要的户籍。”
薛楚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比她的脑子先行一步接过了那张纸。
纸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是官府开出的户籍,上面还附有薛老爹和她的父女关系断绝书。
“从此以后,你就和他们再没关系了。”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抬起头红着眼看向沈亦覃:“世子爷……”
沈亦覃在她的话未尽之前打断了她,摆摆手道:“不必多说,既然你是东院的人,自然我会管。”
“可是,”薛楚憋着嘴,“世子您肯定为了这事大费周章了。”
“是挺麻烦的。”
沈亦覃看向薛楚:“所以你……”
他的眸色渐浓,薛楚似有所感,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长久的留在东院便好。”
这是薛楚没想到的,她松了口气:“世子,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
离开王府的事,等以后攒够了钱再说吧。
薛楚话说的漂亮,可她却没答应沈亦覃的要求。
事实上,沈亦覃在听到她的话后也没有细究,只轻轻从她的身上扫过,对她道:“傻愣着干什么,快写上你的名字罢。”
薛楚这才恍然,眨了眨眼睛,笑着对沈亦覃说道:“世子说的是,要不是世子提醒,我都要忘了。”
可真到了桌前,她反而踌躇了,一时举步不前。
“坐吧。”他手持墨锭亲自为薛楚推拉研墨,动作熟稔的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
世子都开口了,薛楚再推迟就显得矫情了,她坦然坐下:“世子,你以前都是这般亲力亲为吗?”
“自己来更为顺手,就不必劳烦他人了。”沈亦覃轻轻抬手,低着头,眼神专注的完成手上的事。
薛楚提起笔,看了眼身边的人,又飞快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好。
“好了,那世子,我可以回去了吗?”
沈亦覃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先等等。”
他转身在盆中的清水净了手,薛楚起身,将文书叠好收入袖中然后凑近沈亦覃问道:“世子是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沈亦覃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小小白瓶,瓶身透亮,细看更觉小巧精致。
薛楚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方妈妈已经给我上过药了,世子您不用担心,您瞧瞧。”
她撩开两颊旁的细碎发丝,垂下眼,除了略微有点红印,倒也不严重。
沈亦覃抿唇不语,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让薛楚坐在他跟前。
“世子,之前是我说错话了,现下已经知道错了。”
既然这事已经传到世子耳朵里了,还是要赶快解决才好。
一阵冰凉的触感,他俯下身,指尖轻擦过薛楚的脸颊,轻轻柔柔的,她只觉得似有一阵风扫过。
抬眼,沈亦覃和她隔得很近。
这么近距离看他倒是第一回,薛楚恍惚间想到以前听奶奶讲的故事,那些被传的绘声绘色的妖精,一个个都美艳的不可方物,仿佛要食人魂魄。
世子肤色一向很白,这点薛楚是知道的,可这么仔细一瞧,和那些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白又是完全不同。
他大概是生来如此,薛楚轻轻叹了口气,未免有些担心。
“世子……”
薛楚的眼睛里有些酸涩,她微微抬起头,上下两片唇瓣碰了碰,却没了声音。
沈亦覃收回手,与薛楚保持了一定距离:“无事了,你回去罢。”
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别处。
沈亦覃刚刚的举动,像在一池平静的湖里丢下了一颗石子,薛楚久久没反应过来。
说不上委屈还是别的情绪作祟,薛楚还是固执问道:“为什么?”
待她这么好,薛楚身子紧绷,手紧紧捏住袖子,就想得到沈亦覃的回复。
哪知,他不过说出:“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
这句话模棱两可,可能是回复她上一句话,也可能是回复她现在的问题。
薛楚失落地点头:“那多谢世子不计较了!奴婢就退下了。”
唇齿间的字语无非代表了她的计较,其实仔细想想,世子可能是对身边的人都很好罢了。
薛楚打起精神,微微屈膝一礼:“世子上回说错了,奴婢的记性不是很好,若是免了这些的话,怕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冒犯的事。”
“……无事”
脚步一顿,薛楚余光瞥到了微弱的灯芯,纠结了片刻又转过身来:“世子房里的灯有些暗了,奴婢为您重新挑。”
这些事是她应做的,更何况人家还在户籍文书上帮衬了她,她应该做好的。
找了很多个理由,薛楚终于说服了自己留下来。
而瞧见薛楚不急着走,沈亦覃说道:“三日后,他们会被放出来,吃了这次的亏后,相信他们也不会再来王府找你了。”
“奴婢又不在乎。”
薛楚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小脸上那对明显的酒窝消失了踪影,她似乎只在意眼前的事。
手一抖,灯芯被挑没了,瞬时屋里和她的脸色一样黑。
从光亮到漆黑,薛楚的眼睛一时没适应过来,她把屋内唯一点的一盏灯给掐灭了灯芯。
“呵,”她听到世子在轻声地笑。
薛楚拿着手中的作案工具转身面向沈亦覃:“奴婢只是一时失误了!”
她面色爆红,一双眼不知是委屈还是羞愤,似有流光涌动。
“好了,这也没什么。”
沈亦覃走进薛楚,没了光,他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其实薛楚和小时候变化不大,栗色的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眼睛里的情绪分明,她的一颦一笑好像就可以牵动他的大部分思绪。
沈亦覃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尽管他已经刻意压抑了。
世子总是这么好,但凡他怪她一句啊,薛楚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烦恼。
等眼睛适应了周遭,沈亦覃的身影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
“世子,这灯也灭了,您还是早些安置吧,奴婢就告退了。”
“且慢,”沈亦覃拉住了想要走的薛楚,“你帮我挑灯芯反倒把我的灯熄了,我虽不怪你,可眼下你倒是不能走了。”
“为什么?”薛楚昂起头,不解地问道。
沈亦覃唇角轻勾,眼里的墨色似乎要溢出,他伸手摸了摸薛楚的脑袋,贴近她的耳畔,说:“灯都熄了,若是这时你出去了,可想过外面会传些什么呢?”
“可是东院不都是世子爷您的人吗?”
薛楚撇过头,眼神躲闪道。
“总会有人看到的,那么多双眼睛,有心人想安插自然可以安插进来。”
薛楚被沈亦覃的话震惊道:“可是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明明她是局外人,甚至,他都不一定能确定她是不是有心人安插进来的棋子。
沈亦覃轻声笑道:“无事,说与你听就当我自私吧。”
淌入这趟浑水,并非她所愿,光是想想就能猜到这偌大的陵王府里不会太平。
更何况还会牵扯到外方各界的势力。
“那只能说,世子您这个决定真是太不明智了。”
薛楚只觉得心上沉甸甸的,攒够钱离开王府的事,怕是很难实现了。
“总归一切有我在前抵着,”沈亦覃上前轻轻揽住薛楚,“你不要怕。”
他的怀抱像羽毛一样轻盈,薛楚的鼻尖一霎充斥着那种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她无法说出那味药的名字,只觉得无比清凉,还泛着一丝丝苦意。
有些熟悉,薛楚沉浸在其中,而沈亦覃却克制地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沈亦覃正色道:“明日,风言风语会传得更甚,你可在意?”
她想了一会,摇摇头:“世子,你想错了,实际上自我来了这里以后,风言风语就没有停过,若是表面做实了,大家反而不会声张。”
薛楚苦笑道:“不过,您图什么呢?”
陵南世子的名头,若是锦上添花的话,娶一家高门贵女也算的上大家眼里的佳话了。
沈亦覃笑而不语,握住她的手,在上面轻轻地写了一个名字:“如你所想。”
薛楚瞳孔放大,她接连着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瞪着沈亦覃:“难怪,可是……”
沈亦覃解释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表字。”
“那你早知道了,还让我像笑话一样……”
可看着他,薛楚渐渐平复下来:“你是对的,也许一开始我就知道的话,可能会惹出很多麻烦。”
“不过,”薛楚话音一转,“你瞒了我这么久,为何又不继续演下去呢?”
他深深地看她,在她的手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因为想要你留下来。
有些痒,但暂在薛楚的忍受范围内,她悟了沈亦覃想要说的话,脸上飞过一片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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