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听了廉主子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只觉得周身一紧,她极想问一句“这是要谁的命?”但最终生生咽下只能惴惴答道,“主子,奴婢没这种药呀。”

    日暮西斜,胤禩沉在一片黑暗之中悠悠说道,“你没有,但这宫中总有些不能入口的东西。”

    胤禩缓缓起身,碧月这才借着殿外夕阳的柔光将主子此刻的脸色看个清楚。只见胤禩的面色却不似声线那般阴寒,反而笑道,“本宫瞧着御花园的那株夹竹桃就极好。”

    碧月虽并不通晓药理毒性,却也是一点就通,立马听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顿觉膝头一软,噗通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主子,这毒……可是万万碰不得的呀。”

    胤禩见碧月颓然伏地,自然明白她是被这大逆不道的行事给吓住了。便俯身将人拉起,轻声道,“下月初额娘出宫,本宫正有意向皇上求个恩典,派几个稳妥的人随侍照料,本宫一向知道你稳重,你便一同出宫去吧。”

    碧月被胤禩牵着手,只见主子已是一脉温和目光。这恩典对于碧月这熬不出头的宫女来说无异于大赦,以她这出身,即便是熬到二十七八也不一定能有出宫的一天,即便他朝有福离宫,已是半大的年纪,后半辈子更是再无着落。而如今若是能随廉主子的额娘出去,即便是瓜尔佳氏家宅颓败,也好过在这皇宫里担惊受怕、暗无天日的好。

    胤禩抬手按了按碧月略显颤抖的肩头,却见这丫头再度跪下信誓旦旦道,“奴婢愿一生伺候主子,从未想过出宫的事。”

    胤禩摇头道,“你愿一生追随,又何需困在本宫身侧。你我主仆一场,若将此事办妥,也算是助本宫了却毕生牵挂。”

    碧月实在不懂主人的行事,先不说这夹竹桃要用到何人身上,只想想这紫禁城中,需要廉主子亲手制药对付的人物还能有几人?但无论是用在谁的身上,一旦东窗事发,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碧月这一踌躇,便觉胤禩脸色骤然一冷,那目色中似有几分藏不住的失望,只见主子就这么转身复又退回到阴影之中稳稳坐定,再无他话,仿佛是在等着碧月的最后答复。

    碧月一向谨小慎微,忽地想到一层,主子这是要将自己打发离宫呀。若是自己此刻不走,只怕他日这药物追根溯源,定然是会要了自己的小命。现如今主子亲口托付,是十足的笃定信任,若是自己一口回绝,只怕不等别的,就连主子也是难再容她。

    于是碧月这才明白此乃主子给自己的最后恩典,这便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领命道,“奴婢遵命。”

    胤禩瞧着碧月退出正殿,这才唤人进来掌了灯。不出两日,便在皇帝跟前提了想为额娘兆佳氏物色些奴仆伺候。

    “臣妾额娘远居西郊,外面寻的丫鬟婆子,本宫并不放心。斗胆求皇上个恩典,放五六个储秀宫的宫女过去伺候,也算知根知底,了却臣妾一桩心病。”胤禩难得的陪在皇帝一旁看两眼折子,便顺势说了这么一句。

    胤禛觉得这事虽有违宫规,但难得老八开口向朕求点什么。再加之他明白兆佳氏颇似良母妃,只怕老八这回见了额娘的面,不免感怀旧情,这才有了照看的心思。

    因而刚过月初,胤禩便把外院上当差的六个不打眼宫婢一并与额娘送出了宫。皇上本不在这些小事上留心,这外院里的奴才更是难得入的了御览,因而也便没在意都送了谁出去。

    而就在碧月临行的这日清晨,待皇上刚刚去了养心殿,便来给主子叩首辞别,最终留下了一方锦盒,里面便是主子索求的用夹竹桃汁液凝练而成的小丸。

    胤禩将东西收到袖内,唤方若进来将预备好的一袋碎银赏了下去,便放碧月一行人出宫去了。

    日子已是九月,月初的天气还是有些暑热未退,但廉妃的肚子已经显怀。胎像稳固,皇上问了刘裕铎的意见,也便不再拘着胤禩,让他得空也能到御花园里散散心、透透气。

    顿时,这储秀宫再度热闹起来,别说是皇后隔三差五就要遣人来问候,就连齐妃也做了些面子偶尔派贴身宫女翠果来问安。

    胤禩敞开大门,来者不拒,这一下子更助涨了储秀宫的气势,连那些亲王郡王福晋在觐见太后与皇后之余,也要来储秀宫略坐坐,而敦郡王福晋更是其中一位。

    自打半月前那此传话,老十和十四已经给兆惠通气,这会子正好有西北消息传来,说是九爷的下落已经有些眉目,兆惠的家仆已经迂回着潜入准格尔的地盘,伺机将人接回来。幸而压根没人料想到会有位爱新觉罗的子孙流落在这荒村野埂,因而官道上越是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博尔济吉特氏见八爷脸色稍舒,知道这消息让他宽慰不少,便小心问道,“郡王一直念叨,不知您这金蝉脱壳之法,可是稳当?”

    胤禩与郡王福晋那毕竟是几辈子都隔着些距离,自然知道在弟妹面前难以露出什么破绽,便欣然点头道,“福晋回去,只需让郡王安心。京城与西北两路并行,切莫互相耽搁。”

    送走了敦郡王福晋,胤禩站在回廊下出神半刻,他觉得虽老九没有陷入敌手,但自己人却也没有切实的把握,与皇帝的人脉调动相比,只怕兆惠也是捉襟见肘了。

    看了看天色,今日九月初五,正是初秋明媚。胤禩回到寝殿,将那方锦盒袖起,唤碧云跟着自己去了趟小厨房。

    廉妃亲自下厨房,这事不可谓不怪异。虽其他宫院里不少妃嫔亲下庖厨以侍君王,但当胤禛瞧见密奏里胤禩的举动,才不会天真的认为老八这是要为朕洗手作羹汤了。

    若说这储秀宫的探子,自宛若被贬斥以后,正殿内寝里便再难插人。而这厨房却是皇帝最为看重的所在,尤其是如今胤禩的身子越来越重,皇上早就防备着那些不干不净的人等。因而胤禩进了厨房,一举一动,都事无巨细的被呈到皇帝御案之前。

    皇帝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老八进了厨房竟是开了一罐蜡封的竹叶青,还命碧云抱着带回了寝殿。

    胤禛觉得,莫不是胤禩孕期口味越发刁钻,竟然馋起了酒来?旁的什么吃食也就罢了,但这酒却轻易碰不得,于是皇上立马下令命储秀宫的探子将胤禩藏于寝殿的酒取来看看。

    于廉妃身侧探看起居虽然难了一些,但毕竟粘杆处的人训练有素,从寝殿柜橱里取一两样东西,还是手脚极为麻利的。

    不出半个时辰,这坛酒便送到了养心殿来。

    皇上掀开蜡封,只觉得这酒中带着淡淡的青涩草香,原本清澈的酒汤内似有什么东西尚未融开。胤禛警觉的盖上封盖,叫苏培盛速去把御膳房试菜的太监唤来。

    那试菜的太监只闻了这坛酒一下,便目色一凛,噗通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这酒有毒。”

    胤禛腾地从御座上站起,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老八竟胆敢在这后宫之中用毒。“后宫之中,哪来的毒!”皇上脱口问道。

    那太监伏在地上,魂已经吓飞了一半,这皇上跟前出来了这么一坛毒酒,御膳房上下难辞其咎,因而结结巴巴答道,“回禀皇上,此酒掺了夹竹桃的汁液。这夹竹桃毒性甚大,仅一片叶子便能将足月的胎儿打下。若是稍稍多点,那便是无救了。”

    胤禛狠狠地拍了桌角,“如此狠厉的东西,怎会留在宫中!”皇帝在脑中搜寻一遍,隐约记得御花园是有这么一片开得艳丽的夹竹桃,上辈子他可从未在宫中见过此花,没想到这辈子竟然留了如此一颗毒苗在后宫人尽可摘的地方。

    皇上怒气发过,便不能不真酌起胤禩的居心。朕日日到储秀宫用膳,夜夜陪在老八身边,他暗藏剧毒,莫不是……

    胤禛摇了摇头,若是老八有弑君之心,只怕有一万个机会在朕沉睡之时下手,又何须等到今日。

    想到这里,皇上忽地周身一震。心中暗道,老八这个节骨眼上制毒,莫非是已知晓了西北老九的变故?除此之外,胤禛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因果。

    皇上虎目一沉,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阴着脸,再度坐回到御座,看了看伏在地上的试菜太监,命道,“去给朕调一坛与这个一模一样的竹叶青,但不许对人身有半点危害。”

    那太监心中已是摸不清状况,看皇上并未有责罚的意思,赶紧磕头领了旨,不出两刻时间,便将一坛从气味到色泽近乎一样的竹叶青呈上。

    皇上命苏培盛亲手将有毒的那坛销毁,并命储秀宫的探子将这坛仿制的酒再送回原处,切勿惊动任何人。

    胤禛沉坐于西暖阁半晌,还未到申时,便又有粘杆处的暗侍递了密奏上来。这暗侍并非储秀宫的暗桩,而是派在寿康宫外值守。

    今日一早,十四贝子入宫谒见太后,这人还未出来,暗侍便截住了一封从储秀宫夹带到寿康宫的信件。

    如此显而易见的暗通款曲,皇上都无需打开信封便大概能猜出个七八成。原来老八往日里竟然都是装的,这私下里与那群腌臜兄弟早就私相授受、暗度陈仓了。

    胤禛狠狠地将信抖开,里面却是些问候太后病情的无用之话,皇帝哪里会信这表面意思。自上辈子起,老八一系最爱搞些花花肠子,用些暗语信件往来,即便是被皇帝截获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皇上将这两页纸反复看了,忽地觉得这纸张略厚,手指磋磨两下,竟然将一张纸分出两层,下面那层里却是句句明白,看得皇帝眉头一凝。

    信中文字极为短小,但意思却是字字珠心。

    “九弟,见信如晤。八哥命陷禁宫,兄弟切勿归京。”

    胤禛忽地明了那坛酒并非是给他准备的,而是老八要自己上路。他是断定朕要除了老九,若是自身留在皇宫,只怕这群腌臜兄弟各个以他马首是瞻不肯远走。

    这一套路,与这一世的廉亲王自苦而死如出一辙。

    胤禛顿时火冒三丈,若说这辈子里的廉亲王辜负的乃是前面的雍正皇帝,胤禛可以不理这段冤债。但如今写出此信的老八,和朕夫妻三年,如今还怀揣着朕的亲子骨血,竟还为了那起子没出息的兄弟豁出命去,实在是罪不容诛。

    胤禛将信团了,握在手中,抬脚便往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内,这几日却格外有些不同。胤禩总爱独自静坐,连方若和碧云也不许近身。

    因而当胤禩歇午之时,宫人们都被遣到廊外听差。这外殿内,便由着粘杆处的探子悄然进出了两回。

    待那探子将酒坛再度放回后,胤禩才悠悠醒来,叫了方若进来,命她寻外院一个生面孔送封信给寿康宫的竹息姑姑。

    方若有些忐忑,毕竟以往与竹息姑姑的联系从不留于纸面,更何况那些信息全是由方若亲自传递,这忽地找个眼生的小太监去做,实在是不解其意。

    胤禩却只叫方若按自己的意思去做,不要过问太多,看着方若领命下去,才叫碧云过来,为自己找了一身素净的白缎锦衣换上。

    发髻除下,胤禩让碧云为自己将长发系于脑后,脂粉未施,便起身到明间里坐定。

    “碧云,去把那坛酒拿来。”胤禩掸了掸衣襟,似是心情极好。

    但碧云抱着酒坛过来,却是有些犹豫道,“主子,您是有身子的人,这酒可不能随便饮呀。若是您馋这口了,不如先请刘太医过来看看。”

    胤禩点了点几案上的酒盅,不容置疑的说了句,“满上。”

    碧云虽面有难色,但只得给主子倒上一盅酒,却不敢真的倒满,只略略超过半杯就停下来。

    酒坛刚刚放到桌上,便见外院里一阵嘈杂,只听储秀宫的首领太监海富团拎着脖子喊了一声,“皇上吉祥。”

    胤禩闻听,眉目一沉,盯着酒盅一眼,暗叹一声,“时间刚好。”

    胤禩直了直脊背,心中暗道:这一杯鸩酒,究竟是生是死,便端看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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