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睿又把自家主子捡回了谢云阁。
带着一箱子乱七八糟的碎片，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点心的霉味。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遇上昭阳长公主，他家主子隔三差五就把自己折腾得无比凄惨，如果没有他明里暗里的护着，什么大梁未来的希望，什么蛰伏多年的大计，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冯睿是真的愁，替大梁发愁，也替自己发愁。
乌曜醒来时，正对上冯睿纠结又痛苦的眼神，他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瞥见了堆在角落里的礼物碎片。
桑葚酒的味道挥之不去，萦绕在房间里。
乌曜闭上眼。
冯睿欲言又止，有无数劝诫的话到了嘴边，最终都被他咽了下去，只小声问道：“主子，您……好些了吗？”
那些孔雀卫也太过野蛮，根本不讲丝毫道理，主子身上恐怕留下了不少暗伤。
乌曜没回答，嘶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都撤了吗？”
冯睿连忙点点头：“都撤了，主子放心，绝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即便那些人真去了……也只是空壳。”
乌曜低声道：“不可大意。”
冯睿边点头心里边直犯嘀咕，难道是他又错估了主子？主子以身犯险送上去挨打，是为了掩护他们？
可这方式未免也太惨烈了些。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小厮的声音，冯睿脸色微变，小心翼翼的看向乌曜。
乌曜睁开眼：“何事？”
冯睿忐忑道：“是花溪楼的掌柜娘子，她……她过来索要赔偿，属下已经给她了，可她非吵着要见您……”
他叫人赶了两次，那女人还不肯罢休，仗着身后有昭阳长公主做依仗，鸿胪寺那群捧高踩低的官员，也都不敢硬赶她离开。
“让她进来。”乌曜低声道。
冯睿心下无奈，转身出门，没多久就带着柳雪凝进了谢云阁。
乌曜脸色苍白，倦懒的靠在太师椅上，柳雪凝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满肚子的怒气悄然就消了半截。
瞧着像是被揍得很惨，孔雀卫那些莽汉，素来力气大。
柳雪凝上下打量着乌曜，她虽尚未从穆昭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却也能猜出一两分。
原来此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怪不得穆昭不愿让她知道太多。
“我说这是谁呢，原是我花溪楼逃走的罪奴，”柳雪凝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质子殿下别怪，我这人呐，就是不太会说话，殿下怎么可能是罪奴呢，就是跟那罪奴生得如同亲兄弟似的。”
冯睿气得色变，说什么亲兄弟，那不还是罪奴？这简直是把整个大梁皇室都给搭进去了！
乌曜翻起一只茶盏，倒了杯茶，推到桌边。
“掌柜娘子请坐。”
柳雪凝语塞，她跑来就是想恶心一下乌曜，顺便警告他离阿昭远点儿，可没想到这家伙根本不吃这一套！
“坐就不坐了，我就是来看个新鲜，”柳雪凝似笑非笑道，“头一只敢蹦跶到正主面前的癞□□，我还是第一次见，质子殿下，请您记住自己的身份，昭阳长公主可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且不提乌曜梁国质子的身份，单是他不清不白成为罪奴，还故意跑到花溪楼来，就足以让她生出厌恶。
她最讨厌这等耍心眼的小人，阿昭自然也是！
乌曜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面容平静：“这是我跟昭昭的私事，就不劳掌柜娘子担忧了。”
“你——”
“罢了，质子殿下，咱们走着瞧！”
柳雪凝离开后，谢云阁重新陷入寂静，冯睿无声的站在乌曜身侧，脸色不停变幻。
主子的心思他越发猜不透了。
如今在昭阳长公主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总该清醒些了吧？
“主子……”
“你下去吧，”乌曜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冯睿：“……”
微风拂过窗子，吹散了房间中弥漫的药味，乌曜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心神却不自觉的飘远。
他的心很乱，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昭昭会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讨厌到想要杀了他。
然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前世昭昭待他极好，比今时今日的云盛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他，甚至不惜背上种种骂名，在驸马孝期未过前就将他带回府里。
或许是这份偏爱太过明目张胆，他总以为这次也一样，昭昭会喜欢他喜欢到不可自拔。
可一切都错了。
乌曜想起前世大魏传来的信，心情瞬间跌到谷底，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在心底蔓延。
是他无意中害死了昭昭。
前世的欺瞒与离开，成了他的判词，而他无从辩驳，甚至永远得不到证明。
这一次，昭昭不要他了。
昭昭真的不要他了。
心口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疼痛蔓延，直入骨髓。
可是乌曜仍旧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想确认那就是昭昭，他的昭昭，她所有的爱与恨，都是因他而起。
他想确认，那并不是他一人的荒唐大梦，世间还有一个她与他共度，哪怕她恨他，真的恨他。
乌曜握了握拳，神色缓缓变得坚定。
他要得到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
穆昭近来闭门不出，推掉了所有交际，公主府门前冷清了不少，但府上却依旧热闹。
柳雪凝带了不少好酒过来，说是要跟孔雀卫同饮，可与长辈们话说到一半儿，她就跑来找穆昭咬耳朵：
“你可得好好奖励孔雀卫，为了帮你出气，他们可是费了大力气，把那家伙揍出了暗伤。”
穆昭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嗯，会的。”
“不过昭昭，那家伙可是梁国质子，咱们就这样揍了一顿，不会牵扯到两国的关系吧？”
柳雪凝颇为担忧，哪怕乌曜是梁国送来的质子，可到底也是梁国皇族，但凡事情传回梁国去，就不好善了。
“他不会。”穆昭下意识道。
柳雪凝呆了下，不敢置信道：“昭昭，你对他很了解？”
穆昭抿了抿唇。
“也没有，这样丢人的事传回去做什么？”她垂眸说道，“别担心，即便传回去，梁国也不会妄动。”
很快就没有机会了。
只等孔雀卫拿到确切的证据，乌曜就翻不出她的手掌心，还有他与大梁通信的那些暗桩和联络点，都会一一拔除。
柳雪凝琢磨了一阵儿，没琢磨出些什么，索性不再纠结，满心欢喜的给她介绍花溪楼里的乖巧乐师。
云盛一个废物能有什么用！
她的昭昭最少得配六个，一个唱曲儿两个奏乐，一个捶腿一个捏肩，还有两个来剥葡萄皮。
穆昭：“……也没必要。”
“有必要！很有必要！”柳雪凝兴奋道，“就该让那只乌鸦瞧瞧，咱们大魏长公主的风范，还想惦记你……我呸！”
“不过说起来，昭昭，你现在还年轻着呢，以后怎么办，皇上提过吗？”柳雪凝嘀咕道，“你这样的身份，想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可就难了，皇上的姐夫诶，谁敢当！”
穆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没提，我也没打算再找。”
如徐文荣那样恶心的男子见过一个也就够了，再加上乌曜那只白眼狼，合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叫她遇上了，倒不如索性干脆些，全都不要。
柳雪凝重重点头：“也是，咱图什么不开心呢。”
两人正说着话，林谓之突然走上前，双眸发亮的看向穆昭，他什么都没说，穆昭却猛地起身。
“准确吗？”她问道。
林谓之咧开嘴笑：“当然，殿下等着看便是。”
“不用，”穆昭翘了翘唇，美眸中满是笑意，“林叔，我要亲自去。”
他欠下的债，他背弃的承诺，他身上背负的每一条大魏百姓的命，是时候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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