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心中那一个荒谬的猜测,穆昭近来都十分低调。
具体表现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对外称病不见客,拒绝了一切乱七八糟的宴会,在府上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唯独有一个地方,她不得不去。
柳雪凝请她去花溪楼验货,说是验货,其实是花溪楼里再教育过后的琴师、乐师等,似乎在玩弄男人的方面,她这位好友颇有心得,总是能想出层出不穷的花样。
穆昭盛情难却,索性低调的去了。
花溪楼能在一众脂粉味儿十足的青楼妓馆中占有一席之地,全赖着柳雪凝的巧思,见到她仔细教导过的乐人后,其他便再难入眼。
柳雪凝坚持不懈的跟她分享心得:“虽说乖巧些的更容易讨人欢心,可一味地乖巧奉承,跟奴才有什么区别?还是这种半遮半掩,尚存些傲骨的更好,叫人掰碎了打折了,一点点驯服的过程,才最是享受。”
成品是最低级的趣味,而将一块石子儿慢慢打磨成想要的模样,碎其棱角,断其根骨,才最令人着迷。
穆昭失笑:“也就是你有空罢了,那些个夫人娘子,哪个不忙着操持中馈。”
“想做贤妇的女子,也不会到这儿来,”柳雪凝摇摇头,叹道,“阿昭信我,要不了多久,咱们花溪楼就能更上一层。”
“随你……”穆昭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楼中护卫慌张的声音响起:“大胆!还不把他们拿下,冲撞了贵人你们可赔不起!”
穆昭抬眸,正对上乌曜冷冽的眼神。
柳雪凝望着一片狼藉的花溪楼,气得直跳脚:“老娘的桌子!老娘的盆栽!啊啊啊老娘的金梯!!!”
她提着裙摆就要下去理论,穆昭无奈的扯住她:“不急。”
“不行!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家业,凭什么他说砸就砸!得赔!必须赔银子!”柳雪凝气得色变。
穆昭按了按眉心,没撒手,她先前练过武,力气比旁人大些,柳雪凝也一时没能挣脱。
乌曜望着一众瑟瑟发抖,半遮半掩的美男子,脸色愈来愈难看,他对上丝毫不慌的穆昭,沉声问道:“殿下不是病了么?”
穆昭含笑道:“病愈不久。”
乌曜咬牙道:“不知殿下染得是什么病?”
穆昭继续笑:“本宫也不知,许是相思病,我那驸马死去已久,风华犹存,倒还真是叫人想得慌。”
乌曜气得脸都绿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他甚至无法忽视,原来他所想念的昭昭,一直都在,可她却偏偏与她作对。
一定是她,一定是他的昭昭。
“我想与殿下单独谈谈。”
乌曜说道。
穆昭挑了下眉,笑颜依旧:“怕是没空。”
她倒是不在意打草惊蛇,孔雀卫既抓住了那条线索,就一定会有所收获,乌曜现在做什么都迟了。
乌曜深深地望着她:“我可以等。”
穆昭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一脸迷惑的柳雪凝,安抚道:“回头再与你细说,楼里的损失本宫……罢了,去找鸿胪寺,谢云阁里好东西多得是,不怕他赔不起。”
梁国相当富庶,而乌曜身为梁国质子,身价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柳雪凝茫然的点点头,回过神后才发现穆昭已经走远,而她连具体的因果都没有头绪,那什么谢云阁,到底是谁的地盘?
与此同时,乌曜追上穆昭,拦在她身前,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穆昭停下脚步,皱眉:“让开。”
“昭昭,你何必如此?”乌曜急切道,“我对你并无恶意,你知道的。”
穆昭气笑,接着面无表情道:“你拦着我的路,竟还说毫无恶意,来人,把这只恶犬给本宫赶走。”
禁卫立刻拔刀而上,乌曜不欲与他们交手,却耐不住禁卫们一个比一个凶悍,只得无奈反击。
乌曜从未在人前展露过身手。
这是第一次。
冯睿急得脑门上直流汗,拼命地将他护在身后,替他挡下纷乱的攻击,而在一片混乱之中,穆昭却已慢悠悠的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直奔公主府,乌曜狠狠皱眉,心中愈发焦急。
如今的公主府就是一块乌龟壳,只要穆昭回去,闭门不出,他便无法再见到她。
可他想要问一个清楚,即便是死刑,也需要她亲口来宣判,而不是这样贸然活在自己的猜测与幻想之中。
那并不是一场荒唐的大梦,而是她与他之间,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乌曜迫切的想要证明这一切,想要得到答案。
“走!”
乌曜对冯睿说道,接着他自己却转身,飞快的朝相反方向掠去,冯睿咬咬牙,转身跟了上去。
明知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却偏要去。
没有他看着,他家主子再被人揍得半死可怎么办!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
穆昭慢悠悠的走下马车,回首间,正对上飞速赶来的乌曜,她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门。
“昭昭!”乌曜喊道。
早有准备的孔雀卫听到这句极为亲近的称呼,一个个气得肺都快炸了,这狗东西算什么,也敢这样称呼小殿下?
他们这群老家伙都没敢如此冒犯!
“娘的,弄他!”
数十名武艺精湛的孔雀卫一哄而上,将乌曜团团围住,林谓之仍保留着一丝清醒,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别打脸。”
到底是一国质子,打肿了脸,双方都不好看。
似曾相识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前世今生,仿佛在一点点重合,穆昭握了握拳,低声解释道:“诸位前辈,我只想见她一面。”
林谓之冷笑着挥拳:“你做梦!”
没过多久,府门大开,一个箱子被丢了出来。
穆昭漫不经心的站在大门中央,嘴角向上勾起:“东西还你,质子大可挑挑拣拣,拿回去再赠予旁人用,也算不枉了这番算计。”
打破的酒坛露出碎片,浓郁清冽的桑葚酒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带着些许甜腻,却又掺杂着一丝涩意。
回忆漫上心头。
“昭昭怎么会喜欢桑葚酒?”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用桑葚酿出的酒闻着带着甜意果香,喝起来却涩口,有人说酸甜多一些,有人说涩味多一些,也有人说是酒气多一些……就像我陆昭这一生,瞧在他人眼中是富贵荣华,瞧在自己眼里却又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
“那要问你嘴里的桑葚酒是什么味道了,乌曜,你说呢?”
“自然是甘冽无比……”
“嘭”的一声,大门紧闭,乌曜闭上眼,拼命压住喉咙里的腥甜,但最终还是没咽下,控制不住的吐出一口血。
他想,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所以才会在此时幻想,再得到她的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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