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莲生独自走进大殿之内,将门轻掩了。瞧见南烛大师盘膝面佛而坐,背对着他。他只好在另一蒲团上跪了下来,虔诚道:“求大师赐招。”
“公子莲生武力匹世无双,早料到公子莲生能走进我这正殿,却未料来的如此之快。我那达摩院的老僧,禅杖挥了有三十余年,已是炉火纯青,能轻松胜他的,整个辰州,恐怕也只有你们四公子了。”南烛大师早已洞明没有再比试的必要。那公子莲生武力不凡,要接他二十余招,也只是举手间的事情。
公子莲生却悠悠道:“还有麟女大人。”
听闻他提及麟女,南烛大师一惊,那麟女已故有四年之久,是在在公子莲生心中却仍虽死犹生。是以他要复活麟女,只因麟女确仍活在他心间。可是转念一想,四公子之中,两位公子也已故去,自己方才说的是“四公子”,却也没有剔去已不在世的那两位。
如此,便不再言语,只转动手中佛珠,口中念念有辞。
公子莲生静观者佛殿,殿中烛火幽微,昏黄烛光照不亮殿中昏暗,佛像满面慈悲,静静看着这殿中凄凉。
半晌,南烛大师又开口道,“公子,老衲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指教。”此时,南烛大师还想着让公子莲莲生断执念。
公子莲生听闻住持这样说,心知是他还要考教自己一番,便聆耳恭听。
“从前,有一个贵族家的小姐,一日去到江边游玩,偶见江水中朔月明朗,洁白无暇,便向父母讨要那江水中的月亮。父母对她百依百顺,便为她张榜重金求那水中月亮。重赏之下,便又有许多人弃了本职,衙门里的公差,打铁铺里的打铁匠,还有那本分的小店伙计,都乘舟计日累月于江中打捞月亮。可怜那朔月转望,望月变朔,却没人能将它打捞上岸。那小姐思念江水中的月亮,一病不起,日渐消瘦,最后竟一命呜呼……”
公子莲生听出了住持的寓意,便回道:“我也听过这故事,不过……结局却与禅师说的有些许出入。那小姐父母重金求赏水中月亮,不多时,便有位才貌双全的富家公子揭了赏金榜,说捞到了水中月亮。是夜,那公子入到了小姐的花园,带着小姐与家人登上高楼。果然那月亮被贵族公子捞起,还被搬到了楼下松旁的一口洗笔缸里。那贵族公子不仅赢了赏金,不久,还与那小姐结了秦晋之好,两人携手到老,也是佳话一桩。”
南烛大师听他轻松参破自己的迷题,只好苦口婆心道:“诸形无常,一切皆苦;心是恶源,形为罪薮。狂心若歇,歇即菩提。”
好一句狂心若歇,歇即菩提,真真如当头喝棒。怎知公子莲生却说:“佛法讲求乘大乘之舟,发大乘之心,普济一切。如今辰州罹难,众生皆苦,一切起因皆是我于落止坡上射出的那一箭。现如今,我等想要复活麟女与公子棠生,也不为一已私欲,还为救黎民与水火。况且,诚如大师所说,狂心若歇,歇若菩提。既如此,大师又何必执着守着这聚魂盏,此心难道就不是狂心么?”
南烛大师转念一想,却也如此,见他了悟佛法,只好说道:“那聚魂盏便埋在柴房后面的一口枯井内,井旁常年有白鹤萦绕。倘若你们能驾驭得了那上古瑞兽,便让你们带了那聚魂盏走,倘若不能,便是无缘,天意如此,老衲也也无能为力,那就请速速离开。”
公子莲生站起来一鞠到底,出得佛殿,由达摩院那小僧领路,与公子竹生与葵往柴房而去。
葵心急,跑在最前面。远远便见一群仙鹤单脚栖息于井旁,那白鹤俱有一人之高,闻有人声,接连惊醒,鹤群躁动不安。一只雄鹤一马当先,尖啸着挥着利爪向葵扑了过来。葵刚折了武器,手中空空如也,只得挥拳相向。公子竹生瞧她欲势斗鹤,大叫一声:“不可伤了瑞兽!”抢上前,挡在了葵的前面。葵急忙收住拳势,只听见衣服破裂的声音,顷刻间,那雄鹤已经抓破了公子竹生的肩头。那一击之后,雄鹤仍不罢休,随后,又有几只一人之高的白鹤飞来。两人无奈,只得后退几丈。欲再向前,那鹤群躁动不安,又成攻击之势。
那小僧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走在最后的公子莲生。“这群白鹤世代便生养在这里,从最初的两只繁衍成了一群。我等僧众却是俗辈,无人能靠近。”接着把手中的一柄方便铲交到公子莲生手里。
“就看你了。倘若施主你也无法靠近,还请遵诺尽早离去。”那小僧见雄鹤攻击葵与公子竹生,是以只能让公子莲生再试试。
公子莲生接过后,试着往那雄鹤走去。说也奇怪,那雄鹤见到公子莲生却乖乖踱步上前,引颈将有丹顶毛的头在公子莲生的手臂上蹭了又蹭,公子莲生迈步往枯井走去,那鹤群各各顺服让路跟随。此时,瞧见公子莲生能驾驭瑞兽,四人心中俱有所思。那小僧自是诧异,葵心中则欣喜无比,想到能拿到聚魂盏,复活亡夫,便神情振奋。公子竹生却想起了那一年来麟山中,麟女大人驾驭神兽的往事。她那英姿还仍历历在目。
公子莲生自下到井底,掘出了埋在井底泥土中的聚魂盏,把在手中,敛过灯笼细看,只见那聚魂盏为风飞花花朵的模样,六瓣,有蕊,黄花梨木削成的,榫卯相合,比手掌略大。
侧边有一处机栝,扒一下花蕊处能开合。而这花蕊中内藏乾坤。传闻着聚魂盏花蕊中藏着冥界四花的花香。是那俗家弟子与数百年前的医宗打赌,赢了赌约后向他讨要冥界四香。
据说当时的医宗花了十数年用冥界四花的花瓣花蕊晾成花香,能吸引亡灵钻入展内。且冥界四香能经千年不衰。
果然,公子莲生将聚魂盏的机栝打开,便嗅到一股浓郁且奇异的芳香。
那井甚深,无可下脚攀援之处。公子莲生将那柄方便铲握在手中,稍施术力,将它掷向井壁,待那铲牢牢插入井壁数寸,他借力半空中落足,跃出井外。
三人拿到聚魂盏,便辞了南烛大师,连夜离开鹤忘寺,回到葫芦堡,少不了一番叨扰,葵又交代葫芦堡堡主负责布施鹤忘寺三僧的斋饭。
第二日寅时,三人又动身启程。一路灭兽,又设法联络追踪麟女魂魄的那三人。
葵因损了兵器,除兽时多有不便。那日,三人在林中小憩,公子竹生将背上一直背着的一把大刀递到葵的面前。
“弟妹,你即没了兵刃,这把刀就赠你了。”
葵正要伸手去接,一瞧,甚觉眼熟,蹙眉问道:“谁的刀?”
“是你丈夫生前用的。他死后,这关雎刀就归我了,这刀与那上邪剑是一对,出自同一兵器师之手。”他指了指公子莲生背上背着的那一把上邪剑,“我不善使刀,这把刀就赠你了。”
“哼!”葵怒道:“谁要那无情无义之人的东西!”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走开几步,倏忽又折回来。说时迟那时快,将那把关雎刀抄在自己手里。
“你既然这样说,我便先收着。等到哪一天复活了那家伙,我便用这关雎一刀剐了那无情无义的!”
公子竹生只觉得她嘴虽凶,可是对杨辛甚是情深义重。倘若他那兄弟真能复活,若负了她,别说一刀剐了那家伙,他第一个便要站出来,千刀万剐,将那货下油锅好了。
他又轻叹一口气,“说到底,还是我那胞妹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
“她也是受了霍久涅的迷惑而已。不能怪她,要怪,就只怪杨辛自己命薄。”
说话间,一只青鸟飞来,轻轻落于公子莲生的肩头,脚上束着密函一封。原来洛蓟发现了麟女除秽魄。当下,三人启程,数月后,在岁恙山南麓与洛蓟汇合。
洛蓟护那缕除秽魄平安无恙。公子莲生取出聚魂盏,按照《捣异录》里所述,轻按那朵风飞花的雌蕊蕊柱,将它向麟女的除秽魄掷去,瞬间,只闻一阵异香,接着,那缕魂魄便被收入聚魂盏。四人俱大喜过望,后五月,四人同行找到了公子莲生的另两名家臣,便又收了麟女的雀阴魄与指喜魄。半年之内,连收麟女三魄。那公子莲生随身带着聚魂盏,寸步也不离身。他常常在马背上,端着那聚魂盏黯然神伤。那小小的风飞花模样的花盏,所造的青铜都被他抚摸得油光发亮。
已入深冬,四人三骑行走在驿道上,身后忽然来了三骑快马。听到身后有人唤“公子……”,公子莲生一行人勒马回身。
定睛一看,来人却是半年前认识的糙汉子杨葎,他身后跟着另两人。
“公子。”杨葎一拱手,“公子随从洛蓟交代我等留意麟女魂魄,我等自当竭力为公子分忧。现如今小人们找到了一缕灵力强大的魂魄!”
当下把情形说了:“有一缕蓝色中杂着红色的光晕。”
“这是魂!”洛蓟兴奋地打断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两天之前飞往青檀邑了。”
“好、好、好!这便领我们去。”公子莲生说罢,让杨葎带路,一行人折返往来路而去。
“那还有一缕呢?”
“小人托术力高强的朋友看着,一路追踪,应该没有差错。”
一行人赶到青檀邑时,漫天雪花降临,亲吻着灯火稀疏阴郁寂寥的邑镇。这青檀邑杳无人迹,户户家门紧闭,偶有炊烟从房顶冒出。人困马乏之下,大家寻了一户人家驻马休息,只公子莲生,心心念念麟女亡魂,单人单骑踏雪寻了去。
麟女极畏冷,遇酷寒则灵力消竭。所以,麟女的魂魄也会怕冷的吧。放眼望去,整个邑镇已经被雪花缠住。天地混沌之间,只见一团漆黑的佹物在向晚的天色中,雪花的裹挟下,缓缓飞向一户深宅大院。原来因天冷,那缕爽灵魂也尽失了灵力,成了漆黑一团。
眼看那缕爽灵魂飞进庭院深处,公子莲生驭马疾驰,在那高门大户的一角门处勒了马,也顾不得许多礼仪,径自推门进了那院子。有守夜的门房管家闻声而来,见了来人,先是一怔,然后转身奔向内院。
公子莲生无暇理会门房的怪异举动,只管去寻找麟女的魂魄。只见回廊那一边,有一座高楼,飞檐下亮着暖黄的灯笼。那缕魂正偎着一盏灯笼取暖。
公子莲生孑身站在雪地中,看见那缕魂天寒地冻中孤独求暖,一抹痛意升起郁郁撞着整个胸腔。
聚魂盏朝着那缕魂飞去,收了那缕魂护正飞回来,忽听见“噗”的一声轻响,聚魂盏坠落在了高墙另一边。公子莲生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看见一扇圆形拱门,刚踏过拱门要探个究竟,前方来了一群精壮汉子,手持灯笼和利器,将公子莲生围在中间。
“我家主人得知公子莲生来访,特命我等请公子移驾赐惠一见。”
公子莲生到底好涵养,不想与这些庶民计较,却想着辰州没落了,从前的秩序也一并崩塌了。这些人便知道他是公子莲生,却敢兵戎相见,昌平时代果真是一去不复返了。而这样大的宅邸,却不知是谁,去会会他也好。他扭头看向聚魂盏坠落的地方,却空无一物。而同时,他感觉大一股强大的污浊之气,好似霍久涅身上的浊力。可是霍久涅不是已经死了么?看来这宅子里还大有蹊跷。
公子莲生这样想着,跟着为首的壮汉穿过了几进通幽的院子,穿过一个池塘,走到一间池馆脚下停了下来。公子莲生抬头看只见那池馆灯火通明。而此时霍久涅才有的那股浑浊之气味道也越来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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