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莲生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跨过门槛,拾级而上,只见悠阁中为首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精瘦汉子,□□眼马猴嘴,下颌一个很大的疣子,上面竖着几根黑毛。疣子脸左侧坐着一名女子,发髻竖起,头戴冠玉,一身英气的男子装束,手里轻拈着一只竹箫。右侧则坐着一个穿着浅色縕袍的女子,年纪轻轻,手边茶几上放着一个小小药箱,却也是从未见过。
疣子脸身后一张麒麟戏球的屏风。公子莲生定了定心神,嗅到了屏风后面很浓的污灵之气。
公子莲生光临寒舍,另舍下蓬荜生辉……”为首的那一位疣子脸开了口。
左手的女子则打了个响指,高声命道:“来人啊,有贵客到!奉茶!”却也目不斜视。
话刚落音,便有仆从奉上了茶盏茶具,而那名縕袍女子则跪坐到茶桌前,在众人面前演起茶来。
“不请自来,在下冒昧了……公子莲生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峰,轻蔑一笑,“阁下怎么称呼,操的是什么营生?偏安一隅,倒也怡然自得,可是鸠占鹊巢,终究是要还的。”公子莲生瞧那几人眼生,便也猜出了□□分。分明就不是这园子的故主,应是趁着乱世作威作福欺压这一邑百姓的人。于是便故意这样说,套套他的虚实。
“听闻公子莲生爱训诫人,满嘴礼义廉耻。传闻果然不虚啊!昌平时代早就结束了,大家就各凭本事,胜者为王么!”
“无礼义廉耻者非人也!话说,这宅子里兽的气味很大呀,原来阁下还藏着什么高明的爪牙!”公子莲生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还不滚出来受死!”
那为首的疣子脸哈哈笑了起来,“我那位朋友不便相见。不过,他看上了公子莲生的聚魂盏。谢谢公子相赠!”
“我说过要相赠么?”
坐在左手的那个男装女子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了!”说话间,她手中的竹箫朝公子莲生飞了过来,公子莲生侧身躲过,竹箫飞回那女子手中。
可是此刻,那名跪坐于地演茶的女子轻盈盈一抬手,手中一物飞了出去,冲着公子莲生的面门而来。公子莲生伸手擒住,细看却是一个白玉盏儿,盏中绿莹莹地一汪儿清茶。这茶水波澜不惊,未洒落分毫,好俊的功夫。
“公子远道而来,酒米未进,请公子饮了这杯茶,聊以解渴,稍后赏脸于舍下用餐。”
公子莲生细看那说话的縕袍女子,她发髻上别了一只朝颜花,可是朝颜花于清晨开放,花开只有几个时辰。此时那花已枯萎,却不知她别一朵枯萎的朝颜花于鬓间是有何意。
对方是敌不错了,那这茶也不能喝。公子莲生抬抬手腕,那茶盏又稳稳当当飘回了茶桌上。
那男装的女子将自己的竹箫又别回了腰间,双手交叉于胸前。“收拾了你,就好办了。”
公子莲生不明白此话何意,却突然间觉得头晕目眩,难以自持。
那头戴朝颜花的女子说话了,“我在那茶盏上涂了毒,却又在茶水里放了解药。我好意送你解药,谁知你不领情。这便不能怪我了。”
谁知那女子还有这一手,她在他面前演茶,什么时候下的毒,什么时候放的解药,公子莲生浑然不知。他只觉得头晕晕沉沉,难以自持,正要跌倒之时,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他。
“把这个喝了。”
公子莲生一抬头看见竹生打开了一个葫芦,给他嘴里灌了几口药茶。
喝了之后,休息片刻,感觉好多了。
“我们稍作歇息,便赶来寻你,还好我们来得及时。”
原来,公子竹生与众人寻了一户人家歇脚,又从那户百姓口中探听了一些事情。说是两年前,青檀邑闹异兽闹得很凶。突然有一天,由寰洲来了个江湖术士,是个练家子,约有四十来岁,脸上长着个疣子,人称杜衡。他擅使各类乐器,不知道是他有异能还是乐器邪门,由他吹弹出来的声音,简直有魔,可怕得紧,人畜若听了,天旋地转,头痛难当,极难支撑。那青檀邑的恶兽很快就被他给杀了,而同时,他也开始摆布其中的百姓。不多久,她的师妹凌霄也来投奔他,二人皆是音魔。他们霸占了当地乡绅的祖宅,横征暴敛,各种苛捐杂税,把青檀邑变成了一个魔音城。前几日,听说杜衡和凌霄还收留了一位中了毒的公子和一位帮他解毒的姑娘。
听闻这些消息,公子竹生等人不敢耽搁,追着公子莲生的脚步一路寻来。
公子竹生又转头向那鬓边配着朝颜花的女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你可是人鬼谷的朝颜?”
那女子被来人道出了姓名,却也猜出了对方是辰州大名鼎鼎的医宗——公子竹生杜宁休。
“久闻公子竹生大名,幸会幸会。”
公子竹生并不接话,只轻轻抬手,袖中多枚银针发出,朝准了疣子脸和男装女子。朝颜姑娘却应对迅疾,一阵袖舞,只见袖子中飞出几块磁石,吸附了好些银针,啪啪几声落在了地上。却还是有两枚射中了那男装女子。
“凌霄姑娘!”朝颜赶紧抢上前去。
“我师妹怎么样?”疣子脸焦急地问。
“无妨,我自有解药。”她搬过自己的药箱,取出银针封了伤口左右的穴道,喂了几粒解毒的药丸。又叫了下人和医女来,“按上次我给霍公子开的药方抓五剂药,早中晚好生服侍姑娘吃下。”
“霍公子?哼…我早就猜到,霍久涅那厮是朝颜姑娘救下的,果然如此。”
朝颜姑娘道:“公子来,我们好意招待着,也无怠慢之处,公子要动干戈,那我们却也不必为公子留颜面了。”
公子竹生却讽道:“哈,好一个霍公子,不过是只山即罢了。没了那身皮囊,只是一只大家都会避而远之的臭兽。”
“公子竹生好毒的嘴,那就比比谁更毒吧!”
朝颜姑娘从药箱里取了一支蜡烛点燃了,青烟袅袅,很快满室都是暗香。公子竹生将茶桌上的火炉给点着了,悠闲地煮起茶来,又从袖管里取出一个膏状的晶莹剔透琥珀一样的东西,用指甲挑了一指甲大小放进了壶中。
两人斗起毒来。公子莲生却朗声道:“霍久涅,还不出来受死,你要让一个女人为你出头么?”
屏风后面人影晃动。霍久涅终于露面了。他果然没死。
“真是冤家路窄啊!两位公子,又见面了。聚魂盏现在在我这儿。公子要是没本事,那聚魂盏就是我的了。”
不多久,那原来满室的香味又渐渐变淡逐渐消弭无味了。
“人鬼谷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助纣为孽?”葵将左手的关雎刀扔给右手,很是愤然。“听这里百姓说,有杜衡与凌霄师兄师妹二人以魔音作为武器,霸凌一方,宰割百姓。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那个疣子脸的魔音术士回道。“本尊还拿你们当昌平时代的公子,以礼相待,处处忍让,你们却刀戟相向,伤我师妹,又出言不逊,只好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有去无回。”
他话刚说完,霍久涅便抱拳道了声“小弟先行回避。这里还有劳杜衡兄长了。”说完便带着朝颜匆匆下了楼。
公子莲生提剑去追,却有家中几名死士侍卫,一涌而来,为那二人垫后。那些死士侍卫本为无辜百姓,只不过魔音迫害,不得不屈服听命于杜衡。公子莲生只好作罢。
那疣子脸杜衡从腰间取下一个木笛。
杨葎道:“只怕那杜衡要施魔音了。”
“那领教领教也好,这青檀邑百姓口中的魔音到底有什么可怕。先除了那术士,再去追霍久涅。”
那疣子脸将木笛举在嘴边,吹了起来。
当第一个音发出后,仿佛地狱之门开启。幽怨、愤怒、嫉恨与丑恶,各种污浊之气聚成了魔都尖啸着涌出地狱,那恶魔之音撞着鼓膜,攥着人的五脏六腑猛烈噬咬,让人四肢百骸都丧失了力气。
刚刚还说“领教领教也好”的公子竹生不由得用手堵住了耳朵,可是声音是无孔不入的。堵住耳朵根本无济于事,那魔音袭人,竟好似束手之下万箭攒心。
公子莲生的上邪剑握在手中,却拔不出来。他从胸腔里一声大吼,想要对抗那魔音,却于事无补。只能眼见众人痛苦不支倒在地上。
笛声甫歇,众人终于从痛苦中解脱。却好似大病一场,浑身无力。
那杜衡停了吹奏,看见众人的狼狈模样,一脸傲慢,甚是得意。“缴械投降吧,绕你们不死。”
又大唤一声,“来人!给我都绑咯!”
此时,从楼梯上战战巍巍跑来几位壮汉,个个大汗淋漓,刚接受了魔音的洗礼,每个人都没什么力气。那几位壮士先是一抱拳,说了句“得罪了”,便要上前来缴械拿人。
“做梦!”洛蓟大吼一声,手中折扇向着那几位壮汉飞出。那折扇如利刃一般锋利,稍碰上血肉之躯,就是鲜血淋漓一道伤口。公子莲生也飞出几枚棋子,看似是要对付那几位壮汉,可是那棋子中途折道,冲着杜衡和他手中的木箫飞过去。公子莲生赋予棋子的术力让木笛瞬间四分五裂,而另一枚棋子击中了的杜衡左肋,杜衡吃痛,一口鲜血喷出来。倒在地上。若不是公子莲生四肢瘫软,所赋术力不强,不然,这枚棋子足以要了那术士的命。
那术士杜衡怒了,“扶本尊起来去摘星楼!”
“尊长不可!”那几位侍卫和死士一听此言,吓得立即跪在地上,朝杜衡磕起头来。又有几位壮汉转头向公子莲生磕头。“求各位公子侠士服个软,向我家尊长陪个罪,卸了手中武器,小的这便可以领各位出去。若是惹恼了我家尊长,魔音屠城,到时候,全邑都没有活路。”
“魔音屠城?”葵反问道,“什么是魔音屠城?”
“这宅子里有座摘星楼,那楼顶有一套青铜编钟,若我家尊长奏响这套编钟,被风一送,楼高声远,整个青檀邑都能听到。若持续奏上半个时辰,只怕青檀邑要血流成河了……”
那壮汉话尚未说完,杜衡已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陶埙来,魔音又传入了众人耳朵。魔音侵体,痛苦难当。没想到那术士竟然如此厉害,这可如何是好。公子莲生用上邪剑勉强支撑自己,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年冰桑镇会唱歌的姽音女。如是她,或可斗得过这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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