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月色,略有些惨淡,虽已入了三更,但朱巧娥还是难寐,在床上翻来覆去闹出动静。
“姑娘还没睡吗?”原来南枝竟也是醒着的,转过头向他劝说,“若还不睡,小心明日入了宫叫太后娘娘看姑娘一个大黑眼圈儿。”
“那可不行。”朱巧娥立刻拉起被子,将脸遮起来,总算是安心要睡了,可沉默了半晌,又听她说话,“姐姐说,林景时为何要我别入宫。”
原来黄玉元传了话走后,林景时便上来拦住了她,态度上比以往更严肃一些,“明日宫里的人来寻你,你便随意找个借口推脱了,不可去见太后。”
“为何?”朱巧娥虽一心劝着自己放下,可人就立在她眼前,尚且咽不下这口气,胡乱猜测难道是林景时害怕她向太后告了。
因此林景时越要阻止她,她便越是要反抗。
薛永见状哪有不帮朱巧娥的,立刻就上来反呛,“林少卿已要和余二姑娘缔结良缘,怎还有空来约束别人的事。”
这倒是说到两个人的痛处,林景时和朱巧娥都垂下头,再不发一言,只等朱巧娥走了,林景时也乘着马车入宫去了。
只是朱巧娥如今想着,若是为着赌气做事情就太不值了,所以回了寺中便一直在反思。
“这奴婢也不好猜的,姑娘还是别想了,快些睡下吧。”南枝估摸着时辰更晚了。
“不是叫姐姐莫要再这样称呼了,可又是忘了,一定想要折了妹妹的寿才是。”朱巧娥噘着嘴,略略有些生气。
南枝只好一笑,“忘了忘了,这个时候就不要计较这个了,还是快睡吧。”
“只叫姐姐哄我一声,我立刻就睡了。”
这竟撒起娇来了,南枝没得好笑的,掩嘴道:“好好好,姐姐哄妹妹睡觉。”
悠悠唱起一个小曲,才哄得朱巧娥入睡了。
可今夜不能入眠的,又何止朱巧娥一人,那番林景时从宫里出来后,硬是在书房里待了三五个时辰,也没做什么,只是拿着手里的桃花木雕发愣罢了。
第二天天明,南枝是一早就起来了,知道朱巧娥睡得少,也不吵她,自己先去了厨房准备饭菜。
阳光透过素窗纱渐渐落在朱巧娥脸上,明灿灿跟玉人儿似的莹润光滑,长睫刚触到下眼睑就微微翘起来,饶是要醒了,轻颤两下,才亮出点漆般的眸子,灵动乖巧。
一看南枝的榻上是没人的,便套好了鞋袜,穿好了衣裳,伸着懒腰出来。
她想起还是得再去李家看一看,不过一日,倒是好了大半,可见她下药是准的,几个人一见她都是喜笑颜开的,又强留她吃饭,幸而无名法师来了,才能躲过去。
无名也只是问了问病情,知道没事之后,他也稍能放心,不过朱巧娥发现昨日李二牛就没回来,恐怕是那案子被留在城里了。
朱巧娥趁着无名和李家人说话的间隙,悄悄抽出身来,这山里清气盎然,于是她便自己到林子里走了一圈,才算疏通了几口不畅之气。
而无名正好每日也是要来林中做清修,便发现了朱巧娥。
“施主可是有烦心事?”果然还是修佛之人,几句话就将朱巧娥的心稳定下来。
她找了一块与无名接近的岩石盘膝坐下,“正是,不知法师有何开解?”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此为《无量寿经》中佛告弥勒菩萨诸天等言。”
朱巧娥虽不解,但其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两句,作为医者,她却颇有感触。
“多谢法师。”她起来,朝无名拜谢。
回到净室之中,南枝已找了她两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吓了一跳,快拿帕子拂她的脸,“我还以为你躲起来了。”
朱巧娥这逛了一圈,气色倒比之前更好了,见饭菜都摆好了,更是高兴,也顺着南枝的话说,“我为何要躲起来,姐姐胡说。”
南枝只管收拾着东西,笑道:“必然是怕羞,躲起来就不用进宫了。”
“我竟这么胆小。”朱巧娥刚拿起筷子,就笑得丢在地上,被南枝盯了一眼,就捧着腹再捡起来,用干净的帕子擦过就夹了一筷送进嘴里。
“也不知宫里什么时候来人,若是赶上开饭,姑娘可一定记着收敛些,莫要吓到太后娘娘才是。”
南枝想到这件事脸上就白了,便放下手里的活,走来按着朱巧娥的手教她规矩些。
朱巧娥并不恼的,而挑起眉,偷笑道:“姐姐原来叫我遵从本性就好,如今却变了。”
听后,南枝立刻拿指头朝她眉心一戳,“滑头,这怎么能比,那是多尊贵的场面,别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就是多好的礼都受得起。”
好在南枝曾经待过的地方是个大门户,千金小姐的规矩礼数,她大致也知道一些,饭后都教给朱巧娥,生怕她出糗遭人笑话。
不知道朱巧娥有没有学会,宫里却已经来人了,因为是面见太后,所以不能让朱巧娥素面朝天的去。
便赏了衣服与首饰,还有宫女替她梳发,南枝反而插不上手。
只不过这一套银红羽纱倒是稀奇了,恐怕宫里一年也没有几匹,舍得拿出来给朱巧娥。
还有一对镶宝石蝶恋花金簪和珊瑚耳坠,穿得竟像个公主,而不是请入宫中看病的大夫。
可见这太后或许是仁慈的,南枝紧张的心情缓缓缓和了一点。
要走了,南枝跟在后面又交代了几句,朱巧娥坐上马车,轻轻掀开帘子,抿着红唇一笑,蛾眉弯弯,“知道了。”
总是叫人不放心。
而山道高处,无名也透过疏木俯视,眼底淡淡的眸色更冷,一手捏着佛珠,口中喃喃有词,“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车内留了两个宫女伺候,又是端茶倒水,摇扇熏香,活做的极细致,没一丝声音。
因此朱巧娥也不敢开口,只紧紧捏着手心,端来茶就接过,照着南枝的吩咐,不可喝多了,浅抿一口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不过这一点哪能解得了朱巧娥心头的燥热,偏那位宫女摇出来的风极小,朱巧娥斜斜抬起眼,几次都想夺过来,多摇几下,可最终还是忍了。
到了宫门口,黄玉元竟亲自候着,瞧见宫女们扶朱巧娥下来,只见她肌肤胜雪,银红色的羽纱随风动而变化,宛如海棠花中最娇嫩的蕊心,羞答答低着眉,和昨日截然不同。
倒像一个人。
“姑娘来了。”黄玉元迎上去,瞧她玉额有汗,登时朝后面的宫女黑下脸,“怎么伺候的?”
说着,自己拿出一条新的汗巾帕子递到朱巧娥手上,才怯怯把汗擦了。
“姑娘身上可没有带什么利器吧?”黄玉元笑着问。
而朱巧娥正稍稍挑起眼梢,视线便被高耸的宫墙自上而下拦住,令她退了一小步,。
知道黄玉元叫她,才将袖中的针袋取出来,“只有这几根针,别的没了。”
“这······”黄玉元也犯难,虽知道这是大夫都有的,可宫里的规矩也不能违背,所以遣了个人回去问太后的示下。
等那人回来,说太后允许了,才松了松唇角,“是,那姑娘便跟着老奴进去吧。”
因为南枝告诉她,入了宫切莫东张西望,所以是一点余光都不曾留给左右,只埋头盯着黄玉元的鞋跟,他走一步,她便跟着走一步。
导致路过御花园,她也无暇欣赏,可真是错过了好景致,而黄玉元偷偷转过来打量她,发现竟是如此,不免一笑。
前面便是仁寿宫,且在宫门前停了停,宫女们上前再检查了一次朱巧娥的穿戴,直到没出错,黄玉元进去通传,等话到了殿内,再由太监一个个传出来,才能进去。
入殿,虽是白日,却也亮了几盏灯,便是角落也明亮得很。
朱巧娥伏倒在地毯之上,大呼,“民女叩见太后娘娘万寿金安,愿太后娘娘福寿永康。”
“你这小小的姑娘竟也学了旁人那一套表面功夫,哀家可不稀罕这个,快起来,叫哀家瞧瞧。”
初听太后的言语,温柔和睦,好像春雨滋润着心田,使朱巧娥不知不觉就舒展了眉目,缓缓抬起头来。
虽还有些紧张,但那天真无邪的面容却是谁也模仿不来的,白嫩的脸庞透着一层红粉,生出淡淡的光晕,眉目稍一转动,就是泉水涌出来的灵动。
太后微微看愣了,一只手紧紧捏住了手心的帕子。
见她不说话,朱巧娥哪敢动,也不敢四处打量,只窥得她一片织金的裙边,想那太后爱美,绝不是她之前想象的那么年老。
“禀太后,余二姑娘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殿外不知道情形的太监躬身传话,这才将太后从久远的思考中拉扯出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却不像刚才那样好了,稍稍在嗓子里摩擦了一下,说出来就有些干涩,“好像并不是她照例入宫的日子,也罢,请她先去皇后那里坐坐再过来吧。”
“是。”传话的太监这就退出去,把太后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了余芝。
“太后娘娘果真这样说?”余芝神色诧异,她原是听说今日太后娘娘要请朱巧娥入宫,所以特地来堵她的,没想到已经进去了,而且还不许她进去。
余芝心里越想越气,离开仁寿宫后,在御花园发了好大一通火。
“是谁惹了余二姑娘生气呀?”没想到惊动了在御花园赏花的皇帝与皇后,才引得皇帝出言取笑。
而皇后则是瞪了自家妹妹一眼,余芝却看见素来不喜入宫的林景时竟也在席中,身体微微一顿。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