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无人语,似有狼嚎。
林景时被送上马车,即刻颠簸,也不知去往何处。
才有了火光,是藏在深山里的宅子,等车停下,便有人出来,见黑袍男负伤,心慌问道:“是何人伤了您?”
被林景时在车里听见。
黑袍男之前虽用撕下来的布料勉强止住了血,可当时那一击还是伤到他,蜷着肩膀,有些吃力的走下来,吩咐道:“先将人带进去,我即可便来。”
林景时感到上来两个人,一人拖着他一只手,将他抬了下去,也只能照着他们带的方向往前。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一股花香,然他不精于此道,只觉沁人心脾,不太甜腻。
又往前走,便上了台阶,转入长廊,几步后,有门打开,几个下人只将他塞了进去,并未管他,都离开将门关上。
他直起身子,尽可能找到房间的尽头,摸过去是垒起来的书册,仔细揉搓过纸张,再凑上鼻子去闻。
又查看了几本,心中已有定论,终于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的神情。
没过多久,那黑袍男处理好了伤口就过来,一把扯下了林景时蒙眼的黑巾。
方才看清周遭的环境,以及眼前的人。
“看来今日我是必死在这里了?”林景时端详着黑袍男,唯有看清那双三角眼,有些眼熟。
黑袍男一言不发,没想到他如此谨慎,竟然一句话也套不出,只见他上前,手里拿着一包药。
“若我是你,便不会强灌我吃下此药,因为日后仵作只需用我下颚的掐痕便可知道我是被强迫的,而非自愿的。”
林景时说这话时,不带半点的情绪,孤冷的性子,看起来如一座冰山,越靠近越觉得冷。
黑袍男虽有气势,但强压之下不免弱了几分,竟犹豫了一下。
于是林景时只好接着说:“这里有一些是昌德五年前户部所用官纸,可太后提倡节俭,因而下令缩减了用度,只好换上更便宜的麻纸,后面也有。”
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黑袍男疾跑上来,按住林景时,想要堵住他的嘴。
挣扎间,云吹散,月探出,凝练成水,洗涤这万千尘世,如梦似幻,刀锋如霜雪,光芒一闪。
那双眼如深不见底的幽洞,微微挑起,如桃花一般的形状,可却叫人看不到希望。
“你是何时?”黑袍男双腿瘫软在地,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句。
“主人。”端刀的显出身影,是凌岳。
又跑进一个人扶起林景时,再看,是邓无为。
“这样的事,你都不提前告知于我,若不是我看见凌岳在山谷大战时,竟连十分之一的力也没出,才发现的蹊跷,恐怕我要到宫里去请陛下了。”
邓无为是真的急了,哪怕后来从凌岳处听闻了这一计划,也吓得胆颤。
“你也真敢计算,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你便丧命了。”
林景时才坐着,将几本册子都捡出来看了看,失笑道:“三年前就用过的法子,以为这一次还能成功?”
而抬出手来,“将他的面罩摘下,让我们瞧瞧。”
于是凌岳弯腰去扯黑袍男的面罩,可那人竟还留有一点力气,见凌岳失了防备,便自己把脖子朝那刀上一抹,顿时鲜血四溅,泼到了林景时的袖上。
“你不可能从我的口中问出一句话。”只留下这临终遗言,便断气倒地了。
林景时将邓无为的衣摆借了过来去擦自己袖上的血迹,然而已经晕染开了,只是可惜这么好一块玉锦,所以叹了口气。
凌岳忙的下跪,“小人该死,请主人责罚。”
“无妨。”林景时早已料到可能会有此一事,并未将这人之死放在心上,“你快起来,先去把外头收拾了吧。”
因此凌岳只好告退。
邓无为踮起脚,小心避开血迹才到那尸体旁,扯下蒙面的黑巾,不过是平凡的长相,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否见过此人。
“此人曾在余府内走动过。”林景时扫了扫衣裳,便起身,欲往外走。
邓无为追了上去,笑问:“少卿是何时见过的?怎么一眼就记住了?”
“自是年后,老师请我们入府赏梅时偶然见的。”林景时且停下。
邓无为噘着嘴,“可我也去了,怎么就不记得?”
“那是你都去瞧余府的花儿去了吧?”林景时朝屋内扫了一圈,叮嘱道,“这些东西都搬走。”
血腥味太重,林景时觉得不适,所以不能多留,只好先出去等。
只听邓无为嘟囔一声“又叫我搬东西”,可回过头,才发现这满屋上下光是账本册子便是几百,“竟叫我搬这么多!”
愁得大喊“凌岳”,然凌岳拿着刀已护送林景时到外面,偌大个宅子,死了这许多人,竟只有邓无为一个人在这,忽然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想起朱巧娥曾做过拜鬼的动作,所以照着学了学,只好先搬一堆去车上。
来回两趟,就累得靠在车边休息,边敲肩,边冲凌岳叫苦,“你力气大,不过两三趟就能搬完了。”
又将自己的胳膊贴着凌岳的比较,“瞧瞧,你一个胳膊就顶我两个,搬得快些,我们也好早点回去。”
可凌岳板着脸,不动如山,“我要在此保护主人。”
“但我也可以保护少卿啊。”说着邓无为便拔出自己的剑来,亦是名师锻造,剑刃轻薄狭窄,最适合出快剑。
只见凌岳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大刀,只是刀背便足有两寸厚,就是猛虎也能一刀斩其首级,两相比较,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邓无为只有委屈的收起剑来,假装哭了几声,还是要继续搬运。
差不多六七趟,邓无为已是眼冒金星了才搬完,足足有一车,这才好上车,倒了一杯茶吃。
稍许恢复一点精神,林景时也暂歇了片刻,被邓无为上车的动静吵醒,所以缓缓抬起眼皮来。
“放一把火,烧了吧。”
凌岳听闻,立刻在宅子四周放上干草,并一把火丢下起,瞬间烧起来,炙热滚烫,就是停在外面的马儿也受到惊吓,扬起了前蹄。
“为何要烧掉?”邓无为揉着手臂,好奇问。
林景时回道:“当然是继续打草惊蛇。”
“走吧。”他隔着窗,火光灼热他的半张脸,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掐住,快要窒息一般,冷冷丢下这两个字就罢了。
“我方才在里面听着,难道少卿在三年就开始调查有关的案子了吗?可那时你应当还没有进大理寺才对。”
邓无为见他这样,便也替林景时倒一杯,水却是有些凉了,反而如甘泉消退心中的激愤。
“不是三年前开始查的,你还记得一个月前陛下召我入宫的事吗?”林景时终于能冷静下来。
邓无为点头,“知道知道,当时少卿刚刚破获一桩大案,我以为陛下只是请少卿入宫封赏,可瞧着什么也没带出来。”
林景时将茶杯递到邓无为手中,认真说道:“其实当日陛下是要我调查朝中大官卖官贩爵一案,然此案牵连众多,我不过这一两日终有些眉目。”
“原来如此。”邓无为将杯子收回箱屉之中,继而再问,“那三年前之事又是什么?”
“那是当时云州的知府发现了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想要告上京来,却反被陷害,就如今日他们打算做的一样,将人伪装成自杀,而身边都是所谓的证据,如此他们反而可以置身于事外,将污水都泼在死人身上。”
林景时说这件事时云淡风轻,好像自己不曾险些就遭了圈套一样。
听的人却一后背的凉汗,“所以,你才反而利用他们的计划来设计他们。”
林景时停顿了一下,就不再说了。
知晓他此番累了,邓无为即使心中的疑团还未解除完,但也闭嘴了。
因城门未开,所以马车也只能先停在一处草棚下,静静等着太阳初升。
而苏方带着朱巧娥一路马不停蹄,远远瞧见有车马停驻,看清是林府的车,立刻跑过去。
“凌大哥。”苏方先拍醒了外面瞌睡的凌岳。
等他一睁眼,看见苏方与朱巧娥,赶紧擦干嘴角淌下来的一股清流,登的跳下来,抱起苏方在空中绕了一圈,笑道:“好小子,叫你去云州,一个月都没见,可长高了些?”
“还把我当小子,快放我下来!”苏方凌空一跃,竟与凌岳当时比划起来,一人快如闪电,一人却力大无穷,只是右脚被凌岳抓住,苏方只好挠他痒,如此才肯放手。
凌岳按耐不住喜悦,“好小子,重了一些,还学会耍滑头了。”
朱巧娥在一旁瞧着,已是目瞪口呆,她单独见这两人时,个个都如同林景时一般的冷脸,如今还是她之前见过的人吗?
她再揉了揉眼。
而外面的动静也吵醒了车内的人。
邓无为掀开帘子,本欲大骂两声,“谁人扰我清净?”
可见到朱巧娥亭亭玉立在前面,不好再骂,立刻换了张笑脸,“是朱姑娘,快上来,别受了外头的天寒地冻。”
再一转眼,又瞧见许久不见的苏方,更加高兴,“多日不见这小子,此番去云州,必然艰险异常,幸而如今看,与之前没多大差别。”
然苏方并不理会他,朱巧娥瞧着,这小小少年居然还有两副面孔。
直到林景时隔着帘子露出半张脸,苏方才靠近,拱手抱拳道:“回主人,白沙寨已答应我们的要求,与我们合作。”
“辛苦了。”林景时慢悠悠地说道,语气要比平日里更轻柔些。
朱巧娥正翘首往里面望,恰巧四目相对,那一瞬间,竟似柳丝弄得春柔,说不清,道不明。
正在眼波缠绵之际,林景时却淡淡移开,轻拍了衣袖,从容淡定。
只有朱巧娥心中落了空,黯淡地垂下眼,不再言语,而捏紧了手里的白玉莲花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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