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早有麻雀在外乱啼,吵的朱巧娥醒来,正胡乱卧在石青地金胡桃迎枕上,不知何时盖上了毯子,才发现林景时已不在车内。
她整了整发髻,卷起帘上的轻霜,探出身来,依旧未见林景时的影子。
便踩着一旁的脚凳先下去了,凌岳与苏方睡在草上,着实冰冷,因此把自己盖过的毯子拿了出来,给他们盖上。
再往前走,听见潺潺流水,似如丝竹管乐奏响,便举步前往。
片云孤远,一人独立,遥望林中青翠越发深远。
朱巧娥提起裙裾,走过草来,依旧沾湿了桃红的裙边,风自耳后来,带去她身上的药香,使那江边的人向后看来。
慢慢走来的少女,浅笑嫣嫣,不施粉黛,淡淡的柔光跟随她的身后,如此天真烂漫,单纯的如一朵刚绽放的水岸娇花,惹得人不得不爱。
林景时怔怔失神。
“看什么呢?”朱巧娥已走近,顺手便替林景时把脉给按了。
这个瞬间,林景时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那种感觉,好像从朱巧娥的指尖便有一股电流窜到了胸前,心脏仿佛停止了片刻,可忽然又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繁杂没有规律。
“你这脉象怎的如此急切,如沸水滚的一般,可别有事。”朱巧娥立刻将手贴到额上,并不觉得热。
而这时邓无为也正醒了,见林景时与朱巧娥都不见了踪影,所以把凌岳与苏方都吵了起来,要与他们去寻人。
走到某处,似乎见到林景时的背影,正想高声喊一声,可忽然吹来一阵风,从林景时的身前飘出一截红裙,赶紧闭上了嘴。
也把凌岳与苏方都按了下来,偷偷躲在树后,蹑手蹑脚地挪到了正面,如做贼一样。
发现林景时正立着的对面正是朱巧娥,而她忽然踮起脚尖,手勉强够得上林景时的头,将后脑勺按下,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邓无为看到这里,紧紧抓住了苏方的大腿,另两个人也是目瞪口呆,忘了叫疼。
此刻林景时再也无法沉默,杂乱无章的心跳好像一颗颗石子激荡着他眼底的秋水,他能感受到朱巧娥细微绵长的呼吸,缠绕在他的鼻尖,唇上的胭脂膏子比他吃的蜜饯还要香甜。
“好像是有些烫,都怪昨晚没能吃药。”朱巧娥原来只是以为手测的不准,所以用自己正常温度的额头去试试。
不过一盏茶,朱巧娥倒无事,只有林景时觉得好像过去了好些时辰。
一旁偷窥的邓无为等人没能瞧上精彩的,不约而同的遗憾起来,方才想起疼来,苏方立刻报复,扭住邓无为的手。
邓无为是觉得疼的,可不敢叫,只能一边捂着嘴,一边爬出去,回到马车旁。
而朱巧娥掐算着时辰,“城门应当要开了,必要快些回去,熬一大碗药来给你喝了。”
她往身后退了几步,这时才有些拘谨,无端地掰着手指,抿了抿唇,“我先走吧,你也快些跟上来。”
因此便匆匆跑开了。
只留了林景时一人继续站着,任水流之声入耳,却还是无法洗去心里的浮躁。
“阿楚。”
他仰头直视逐渐破晓的晴空,心中难以平静,所以只能念起从前旧人的名字,只求暂时压制住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已开,苏方见主人还未回来,所以赶去叫他,林景时才敢踏出脚,往朱巧娥的方向前去。
难免有些尴尬,就连其余三人也是同样。
且因为朱巧娥先入了车厢,林景时不好擦过她的裙衫进去,所以便没有坐在他一贯常用的位置,而是,硬挤着邓无为靠门边坐了。
如此邓无为只好往里靠,朱巧娥见状,也自撩开窗帘一角,一路不曾转变视线。
而家中,林安等了一夜没睡,远远瞧见车来了,也是直到看见林景时为止才终于能放下心来。
快扶了下来,将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见到袖上一点血,大叫道:“受伤了?伤到哪里?手上吗?”
撸起袖子,见皮肉完整,并没有伤口。
林景时轻轻往后面瞟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来,安慰林安,“没事,安伯,我无碍,多亏朱大夫照料。”
于是邓无为下来,朱巧娥紧接着也走下车来,被林安也搂住手臂,问道:“姑娘可没事吧?”
“也不能说没事吧。”朱巧娥看着林安正好抓住了她手臂上的伤,所以没忍住发出“嘶”的一声。
“哎呀,到底是娇滴滴的姑娘,可伤到那些地方了,快进来拿药去搽。”林安赶紧甩开了手,再不敢碰上去。
如今他顾得了左边,又顾不了右边,唯独邓无为因为被遗忘所以不高兴径直便往府里钻了去。
“昨晚怕是没睡好,这会儿什么都不要做,先歇息,不过安伯要记得亲自看他把药吃了。”朱巧娥也累了,主要是一身的擦碰,没能及时处理,所以今日便更伤了。
林安听后,连连应是,推她赶紧回房去,叫丫鬟们替她看看。
又说要送药去,可朱巧娥说自己便是学医的,哪里没有药,如此给拒了,林安忙不开,只能应下。
再说南枝听不见前院的风声,知道去查案了,可到了夜里也不见回来,所以着急,脖子都等长了,小丫鬟们端来一杯茶叫她喝,却也没有心情。
终于看见两个小厮带了人过来,定睛一看是自家姑娘,喜得一拂手便打翻了茶,也顾不上,先跑过去,但朱巧娥立刻打出手势,叫她站住。
“刚刚安伯已经弄疼了我,可不想姐姐再来捏住我的伤,进去再说。”朱巧娥耸着肩笑道。
听见她有伤,南枝更加着急了,手忙脚乱的,又不敢扶上去,一脚踩碎了丫鬟们正在收拾的茶盏。
“哎哟!”反而是朱巧娥一瘸一拐地跑上来,将她给扶住了,才使她没能一屁股坐在那尖尖的碎瓷片上。
南枝站好,心有余悸,又转过头来问,“怎么还瘸了?”
朱巧娥只有按住她的背,硬往院里推,却还不依不饶地问。
回到房间,朱巧娥才敢脱了衣裳,轻轻把裤腿拉上来,果然膝盖处的淤伤更加重了。
南枝眼瞅着那一块红一块青的,好像疼在她身上,两眼立刻就红了,“哪个歹人,竟下这样的手?”
“快别叫,真是歹人,城外翠云峰里窝藏的一帮子山匪,你不怕?”朱巧娥还有心打趣。
南枝真被唬到了,脸色都惨白,“当真是山匪,被你们碰上了?”
朱巧娥点点头,吓得南枝快晕了过去,靠在床架上喘不上气,“那再也不要说了,可把姑娘怎么遭了吗?”
“没事,原来都在林景时的算计里,所以不过半日将我放出来了。”朱巧娥说起这话来,慢条斯理的,好像并无什么害怕的。
只有南枝,勉强抚平了气,忙握住她的手,“这话姑娘可别拿到外头去说,免得姑娘这清白之身,平白遭了诬陷。”
“我知道。”朱巧娥抿嘴一笑,可又生了疼,便拧起眉头,“这得要冷水来敷敷。”
南枝听罢,立刻起身到外头叫人弄来凉水,正好撞上了送东西来的小厮,“这是大人叫小的们从地窖里取出来的冰,说姑娘兴许用得着,还有药。”
因而谢过小厮,南枝便将一盆冰都端了来。
“这林少卿没事吗?还有空吩咐小厮送东西来。”
南枝将冰块送入冷水里浸了,再用帕子沾上水,轻轻敷到朱巧娥的伤处。
“他倒还好,不过就是那个样子,我叫他先睡一会,恐怕安伯也拦不住他。”朱巧娥被这凉气沁的她直哆嗦。
所以南枝只好快快的弄了,叫她把衣裳都脱下,仔仔细细把手上背上都敷过一遍,才拿来药也涂了厚厚的一层,生怕无用。
“如今姑娘对那林少卿是越发得心应手了。”南枝笑了她一回。
朱巧娥低着头,怯怯不再有言语。
小丫鬟取来要换的衣裳,南枝接了过来,见她这样,不好再笑下去,只好说正事,“如今你满身都是淤青,恐怕洗不得热水,我只好替你擦一下,放心这衣服上熏过药,不会有别人闻见闻到味道的。”
朱巧娥低声回道:“姐姐安排的很好。”
因此换了一身新的里衣,被南枝塞了个手炉哄下去睡了。
而如故居内,林安一直陪着林景时回来,三番两次的劝他睡下,可他非是不肯,叫凌岳与苏方把从宅子里运出来的东西都放进来。
他也是将林景时从小看到大的,不好逆了他的意,只好叫小厮把药熬来,怎么也要看着他喝了才肯走。
邓无为伸了个懒腰,从矮榻上坐起,眉眼尚且没展开,“少卿真是好精神,这样折腾竟也不累,身上难道没一两处伤?要不还是午后再来看吧。”
林景时刚喝过药,听了邓无为的话,忽然想起朱巧娥当日在谷底为了护住他,像是受了不少伤。
因此还苦着嘴巴,一张嘴便对林安说道:“安伯,你叫人去地窖里取一些冰送去,再把当初得的那盒子治跌打的药送去。”
说完忙着塞一颗蜜饯入口,含在舌上。
“是。”林安收了药碗,负手退下。
所以命人把东西都送去,又想到林景时终于开始关心别人,所以跑到祠堂内,将这件大喜事告诉了老爷与夫人。
只有邓无为瞧着满地的册子叫苦,“这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啊?”
被林景时飘过来的眼神吓得压低了声音,最后几句只好在心里悄悄念几句,便随便坐在地上,盘起脚,挑了一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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