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飞鸾殿已无声。
想着千代灵或是睡下,柳简唤住了提了灯在廊下走过的宫人,只问圆圆所在,知是圆圆守夜当值。
看来也是求助不得圆圆了。
只能请着宫人替她随意拿件旧裳,好教她换了这身被雨打湿的宽大道袍。
千代灵曾与她道这飞鸾殿的偏殿无人居,眼下她便挑了处离自己最近的屋子入了内。
细雨如布,许是未曾吹到此处,这屋后的窗户竟也未关。
柳简走上前,手指才触碰到窗棂,忽地顿住。
窗外本是一小园,千代灵不常居宫内,又少愿意静下工夫赏春品秋,故而这小园平日只宫人将就着管着,虽算不得精致,但胜在绿意葱茏,她偶尔路过,也曾驻步停留。
这园子,临了偏殿的后处,亦是与旁的几殿相临。
而就在那一瞬,柳简见到邻旁屋中的窗口,有人丢下了什么东西。
是……贼?
她欲是细瞧,却又见那窗子关起,人影一动,便再无动静了。
她立即起身向外,却正撞上了前来送衣裳的茶茶:“柳柳这般急色,是出了什么事吗?”
“宫中怕是有了贼人?”柳简急指着邻旁的屋子:“方才我好似瞧见了那处……”
“那处?”茶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抿唇一笑:“柳柳怕是瞧错了,那不是公主的寝殿。”
“这宫中护卫重重,公主武功高强,何况圆圆还在内里守着,若有异样,哪会如此安静。”
柳简仍就是不放心:“还是去瞧瞧吧。”
茶茶见她坚持,不免也有些慌了,放下了衣裳,脚下步子愈急,没几步工夫,便快了柳简大段距离,直至行至千代灵寝宫门前,才喘着气儿停住,推门与门内人轻声言语几声,这才卸下急色,返身向赶来的柳简。
“公主安好。”
柳简疑惑看向内里:“果真无事?”
屋内几个守夜的婢女笑着点头:“先前还听着公主与圆圆说笑呢,不过这会儿没了声响,应该睡下了。”
正说着话,最内处的门打开一道缝隙,圆圆披着外裳走出来,她已经拆了发髻,想来是睡下了。
瞧了此处聚着人,她走过来询着何事,闻得柳简来意,她笑向柳简道:“劳姑娘担忧,殿中无事。”
“可我方才有见寝宫外有人丢下了什么……”
圆圆略一思量,明了道:“姑娘许瞧见的是婢子吧,不知是不是先前忘了,窗户未关,这会儿起了风,我便想着去关,却无意碰落了窗台的花瓶,那瓶子并非是名品,便也不敢惊扰公主清梦,本是想着明日等公主起身了再请罪,没想到反惹了姑娘误会。”
旁的几个婢子笑道:“原是如此,无事便好。”
果真是她瞧错了?
夜间光暗,她又连一日的奔波,许真是瞧错了吧。
柳简松下一口气,目光无意下移,又忽顿住:“圆圆姑娘怎赤着脚……”
几人跟着柳简视线往下移,竟果然瞧得圆圆玉足如珠,不犹好奇:“是啊,这夜间凉,你怎么也不穿鞋子便出来了。”
圆圆浅笑着解释:“公主睡下了,我怕穿了鞋走路有声响。”
旁几人好笑又心疼:“你这傻姑娘……”
柳简跟着笑了两声,目光依旧扫过了圆圆周身,低声道:“既然公主平安,那我也不多扰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内里,可只一点透光缝隙,旁的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与柳简同来的宫人,浅浅行了一礼,又跟着柳简一同往回走了。
入屋拿了衣裳,她摩挲着衣料,沉思不语。
茶茶好奇看着她:“柳柳你还愣着做什么,身上衣裳都湿了,还是早些换了,莫要受寒。”
“罢了,左右衣裳湿了。”柳简抬起头向茶茶:“可有伞?”
茶茶无二话,奉上桐油伞,看着她的衣裳,又劝道:“你还要出去?不若还是换了衣裳吧。”
“从南处廊下,可是能至后园?”柳简接过伞,淡声询道。
“正是。”
夜静,雨却显得愈大。柳简撑开伞,将自己埋在伞面之下,另一手执了宫灯,伞竟有些不稳了。
茶茶忽然以手遮雨追上了她,一把拿过伞,在柳简转身望来之际,又接过了她手中灯笼,笑得憨厚:“我力气大,替你撑伞。”
柳简一愣,转即笑道:“多谢姐姐。”
“言重了。”她摇摇头,黑夜遮住了她微红的脸颊:“你叫我茶茶便是。”
这个叫茶茶的姑娘似是知晓她将往何处,提着灯将她引到一扇窗下,小声向柳简道:“不是这处的便是前处那扇了。”
柳简示意着她将灯笼抬高,在见到翠绿之上挂着的两枝茉莉,轻声道:“不必了,就是此处。”
“看来确是圆圆将瓶子打落了。”茶茶指着茉莉花道:“这是我今日摘了放到公主寝宫的。”
柳简望着折了数枝的矮树,默默点了头,应了一声嗯。
茶茶见她并不走开,小心问道:“你还要再看什么吗?”
她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茉莉,询道:“可用我将花拾来?”
柳简摇了摇头,她卷了袖子上前,自己个儿拨开挡在眼前的矮树,唤了茶茶举着灯替她照着,直至瞧见卧倒在草地上的矮胖花瓶后,才收了手。
“想来是草厚,瓶子掉下来不曾碎开呢。”
茶茶欲拾起瓶子,却被柳简拦下:“既是圆圆落下的,还是由她拿回去得好。”
茶茶犹豫看了一眼,但见柳简浅笑,便也不再坚持:“衣裳湿了,那就快回去吧。”
她使人送了热水过来,柳简自个儿收拾了一番,换了干透衣裳,又唤了茶茶取了半盏清水。
将从冷宫带回的细绳浸入水中,冲洗两遍,原本颜色便显露出来,是初霁的青。
比量了长度,约摸一尺长,对半便约摸是香囊、扇坠一类的长短。
这种颜色的穗子,倒是常见,如今夏日,这几乎人人带着扇子,光是瞧着这,怕是寻不出犯人。
虽是如此,她照例将这穗子收起来,同先前那支断开的棠花簪子放到一处,心神一动,又将在冷宫中拾得的琼花簪拿了出来,其上泥水犹在,她将簪子放在掌心之中,却无动作。
茶茶端来了碗莲子粥,并上醋藕,荷叶鸡,还顺手拿了一名作荷花盏的点心,造型精致。
柳简见此才觉腹中饥饿,思及时玉书,便将将喝了两口粥,拦着茶茶将菜色一件件拿出:“且先放在盒中吧。”
茶茶应了一声将食盒盖上,问道:“天晚了,你可要休息?”
虽千代灵并不曾有意吩咐,可柳简绝非寻常宫中婢女,这一点,茶茶自是知晓的,非是寻常婢女,自不受旁人管辖。
“不了。”
与时玉书约定同去问话,她便提着食盒与茶茶一同去了掖廷。
连锦非是犯人,自不会就此押至大理寺或是刑部。
宫中奴才常有犯事者,掖廷亦有关押宫人的地儿,虽比不得大理寺森严,到底也浸着血气,连锦正是被看押在此处。
柳简到时,时玉书已经到了,他站在门前同几个身着黑裳的小吏吩咐着什么,雨声淅淅沥沥,将他的声音打散,等走到近处,才听着时玉书最后一句“再问一问,冯姑娘去冷宫时,身边可曾跟人。”
见了她来,时玉书点头示意着几人离开。
“想着少卿许是不曾用饭……”她将食盒送到时玉书面前:“带了些吃食。”
出门前,还让茶茶又装了一碗粥来。
掖廷本是宫人居处,自不可将与旁处比,在廊下寻了处石头凳椅,将就对坐。
茶茶将食盒放下,懂眼色得称飞鸾殿尚有要事,便就退开。
时玉书默不作声将粥放到柳简面前,后者脸微红:“来前,我已然吃过了。”
盘中的菜色分明未动,这样短的时间里,哪里能准备出两份来。
时玉书明了,拿了空碗将粥分了两碗:“便当是陪我再用一些吧。”
莲子去了芯,苦涩不再,入口清甜,米与它同煮,软糯清香,先前几口吃得匆忙,连味道都未知,此时慢慢品来,才知这御厨手艺。
醋藕脆生,鸡肉鲜嫩,那瞧着可爱的荷花盏更是入口即化。
柳简扶着肚子:“一日都是胡乱吃的,这会又吃得撑了。”
时玉书这几日吃食更是对付,若非是与她一处,又岂会在饭桌上花费这样多的时间。
唤了人将碗筷收拾了,二人缓步至关押连锦处。
夜间寒凉,辛儿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连锦坐在她身边,细语同辛儿说着话,似是在安慰这个善良却胆小的姑娘。
守在此处的宫人见了时玉书,行下一礼,讨好道:“少卿来了,奴才教她们到前头来听责。”
说着便冲着身边两个年幼些的小公公使了眼色,两个当即一人拖了连锦一人拉着辛儿上前来。
“拜见少卿。”
连锦眼盲,被人推着走,险些摔下,还是辛儿扶住,才勉强行至此处,又被人强使着跪下。
时少卿冷漠看向那满脸讨好的宫人:“本官有话要问她们,尔等退下吧。”
“这……是是是。”
宫人眼眸一暗,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位寒霜血,却不可以常理论之。
叹了口气,快步走出。
时玉书施然坐下,手心向上,手指虚空弯起,示意着二人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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