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曾问话,辛儿先一步哭出来:“少卿明鉴,今日奴婢去冷宫时,贵妃娘娘便已上吊了,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晓。”
柳简早便想问:“连锦曾说过,你一日只去一回冷宫,今日去过了,为何还会再去?”
辛儿不知眼前这位女子是如何知晓她今日曾到过冷宫,只听着她问话,又是事实,红着眼应道:“奴婢是御膳房的洗菜丫头,今日活儿做完了,便回掖廷来,路过冷宫时,瞧见门虚掩着……平日里那门上都是挂着锁的,我担心嬷嬷出了事,这才进去看的。”
柳简不知宫中路线,转头去看时玉书,未见他有多余的神情,料想辛儿此言应是不曾说谎。
辛儿少见得如此场景,眼眶里聚着泪:“奴婢不敢撒谎,回来路上,奴婢遇到了不少人。”
她努力回忆着:“浣衣局的知儿,倦儿,还有淮临公主身边圆圆……对对对,我也遇到了太史局的一位大人。”
“太史局?”柳简问道:“是哪位大人?”
辛儿愣了一下:“我未曾瞧清……”她又慌起来:“姑娘若是不信,去太史局问问便知,那位大人的衣裳脏了,奴婢还替他指了路,他定是记得我的!”
柳简问:“你是几时到的冷宫?”
辛儿想了想:“约摸是酉时中,或许还要再晚些,落了雨,行路或是慢些。”
时玉书看向连锦:“冯姑娘死时,你可曾听到什么异样的声响?”
比起辛儿,连锦要镇定得多,听了问话,她冷静开口:“奴婢长居冷宫,一向无事,今日又落了雨,便一早回了屋子歇下,隐隐的,倒是听到了女子说话的声音……奴婢非是好事之人,想着或是哪里的婢子来避雨了,左右冷宫非繁华之处,也无人愿意久待,便也不曾出去,还是辛儿来了,我才知外头出了事。”
女子?这宫规森严,倘若是为避雨便来了此处,这冷宫这么多年怎会仅辛儿一人敢入。
时玉书再问道:“这女子有几人?”
连锦道:“雨声嘈杂,奴婢并不曾听得分明。”
再问,便也只是见了尸体是如何的恐慌,以及辩驳自己的无辜。
瞧着问不出旁的,二人便出了门,唤了方才看管的宫人,嘱咐了莫要苛责,寻了干净屋子安置便可,得了应声连连,时、柳二人才离了此处。
“我总觉得,连锦是隐瞒下了什么。”
柳简回望身后,重新躲回到伞下,心中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何处奇怪。
时玉书嗯了一声,语气浅浅:“她说的话,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时玉书分析道:“她给出了线索,应该是为了瞒下更重要的事,我想,她或许知晓凶手是何人。”
听得此言,柳简站定了脚步:“既然如此,为何不再问下去?”
她不解:“不对,她为何要隐瞒凶手的身份?”
连锦困在冷宫十余年,早与外处断了联系,便是吃食,也全靠旁人送入。
“她既有意隐瞒,必有内情。”时玉书冷静道:“只是此时,已无闲暇与她纠缠。”
夜色愈浓,可待这浓墨散去,他们,便仅剩下一日的光景了。
柳简抬起头:“我想查一个奴婢的来处。”
“谁?”
“淮临公主身边的婢女,圆圆。”
“圆圆……”
何公公手举着烛火,颤颤走到飞鸾殿旁的架前,拿出一本锦簿,翻了数页,才使着小公公将锦簿送到时玉书手中:“公主少在宫中,平常中飞鸾殿中仅常留六十宫人洒扫,回来后,才会依着公主规制添全,圆圆便是此回送到飞鸾殿的婢子。”
柳简听着宫人数目,不由眉稍轻抬。
她在飞鸾殿中虽见宫人往来,却是从未想过竟是这般多人,直叹一声天家贵气。
时玉书转将簿子递到柳简面前,柳简低头接过,手指在纸张上划过,几行之后,终见圆圆二字。
“圆圆,旧名冯元,故地南蜀,南蜀府衙择,朝阙二年,入宫廷,岁十。朝阙三年,习于六局尚服司衣。朝阙八年,任司衣,从六品。朝阙十年,遗宝珠一斛,迁三等宫人,从八品,洒扫明园。朝阙十一年春,入飞鸾殿。”
柳简抬起头:“这簿上所记,可无误?”
先前她与千代灵同来此处查常德身世时,曾听何公公说曾丢过一回册子。
何公公咳嗽几声,道:“定是无误的,圆圆毕竟是送入飞鸾殿中伺候公主的人,非是身家清白的宫人,是万万不可被选入其中的。”
圆圆,她原先,竟是冯姓。
柳简将这几行字来回看了几遍:“少卿,圆圆曾为六局司衣……”
冯玉棠脖子上的那条绫缎,尚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时玉书拿回簿子也看了一遍,边应道:“绫缎之事,我已着人到司服局问了。”
柳简点了头:“既是如此,不若去看看可有结果了,宫中诸事应都有记载,若能因绫缎寻见线索……”她忽顿住,抬眼向时玉书:“承香殿前的那件血衣,在六司之中可有记载。”
“查过了,前些年江南送入宫的衣料,因算不上珍稀,各宫的主子大都将这料子当作赏赐送出了。”
如此,不止宫内,宫外或都能拿到了。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出了掖廷,时玉书道:“司服局那处有旁人在查,你随我先去一个地方。”
从掖廷至观星台,须行许久的路,长夜漫漫,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雨夜安然入眠。
观星台常有值守的官员,时玉书才踏进门,便有官员匆匆赶来,面对着时玉书那张冷若清霜的面容,值守官员暗觉倒霉,却也只能强撑着笑脸迎上。
“少卿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时玉书抬眼在其身上扫了一周:“灵台郎可在?”
“灵台郎?”值守官员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今日夏官值守,中官好似也在的,可要去寻他们过来。”
听着并非是寻他的麻烦,他偷偷舒出口气,轻抬头道:“夏官说是今日要测算前几日的天象,正在观星台上演算。”
时玉书提步道:“夏官一日都在观星台吗?”
“正是呢。”值守的官员道:“晚间那会儿还是下官送的吃食,一日都在演算堂算着天时。”
“引路吧。”
见值守官员不解抬头,时玉书并未多解释,柳简弯着眼睛温笑道:“夏官公务在身,少卿只是问两句话的工夫,省得夏官下楼来。”
官员将目光从时玉书身上移开,见温和笑容,一时仿若离冬迎春,不自觉看向柳简的目光便热切了三分:“啊啊原是如此,少卿当真体贴……”
话还没说完,正好瞥见时玉书那张因连夜查案而显得苍白的面容,剩下的话一下被冻在肚子里。
“这边请。”
他展手向一处,请着时玉书同柳简往上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大理寺的少卿行路速度似有些慢,像是刻意一般。
观星台上测演台,身着宝蓝官袍的男子伏案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在他一旁不远处,亦有一人伏在案前疾书着什么,只着常服,清瘦的身形被灯光拉长。
堂中另还有两三奴仆蹑着手脚在一旁服侍,行动间全无声响。
居高楼,风雨更近。
“夏……”
值守官员朗声欲唤,时玉书却伸手拦下,清声道:“询唐中官便可。”
值守官员神色疑惑,不解看向柳简,瞧着后者全无疑色,便也不好意思开口问,顶着堂中几人送过来的目光,他抬手向那常服男子:“唐中官,大理寺时少卿有事相询,还请移步。”
唐明邈这才抬头,眸中闪过一瞬迷茫,在瞧见时玉书同柳简时,他才放下手中笔,缓缓起身。
“此处本官也来过一回,细阁之中,哪间是中官的屋子?”
观星台中正中修高屋,除中堂作测演堂外,角落还有五间并不宽敞的屋子,是分由守值的官员休歇的地儿。
值守官员伸手指了近旁的一间屋子,见了唐明邈走过来,极有眼色转向时玉书:“下官还有些末琐事要解,便先行告退。”
时玉书点头谢一声有劳。
唐明邈声音很浅,若夜风入耳:“居处简陋,不如就在此处……”
时玉书已先行一步。
时玉书一向恪守礼数,此等失礼的模样,却是柳简从未见过的。
是因明日将至吧。
柳简转头向唐明邈,见他轻蹙眉头,正以为他要拦下时玉书时,可偏偏他却什么都没说,转而拿了外袍裹了自己,又跟上了时玉书的脚步。
屋子不大,闲物亦少,多得是演算的纸张,桌上地上也散着星象图,唐明邈称了句失礼,随手掀起眼前的纸张,随意叠放在一处,他解下沾了一路雨水的外袍,随意挂在门口的木架上。
柳简本是随意一瞥,瞧得他如此动作,恍惚之间,似由此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紧盯着那件外袍,努力将脑海中一晃而过的灵光抓住——
原是如此。
难怪现场会留下这样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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