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收尽最后一点红霞,沈鸿被人从牢里扶了出来。

    或许是公子天生娇贵受不得难,又或许是佳人香魂散他心随亡去。

    仅一日光景,他的身子便佝偻起来。

    “夫人。”

    走出牢门口,在细微的灯火之中,他看到谢容瑜站在花前,眼眶一热,便溢出满眶的泪水。

    可与他想象不同,谢容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一动未动。

    他脚步犹豫,几步后停了下来,心中委屈,却又难言,良久,才又唤道:“夫人。”

    谢容瑜终于开了口:“回去吧。”

    却是先他一步转了身。

    闻风上前送了披风,替他理好,又低头回了谢容瑜身边,一言未发。

    不该是这样的。

    沈鸿觉得何处不对,可他只能迷茫望着谢容瑜发间隐隐露出的一枝珠钗,直至观雪唤了声爷他才惊回神,沉默着走上前,小心而惶惑去拉了谢容瑜的手:“夫人,她不是我杀的。”

    谢容瑜没有开口回应,但好在,也没甩开手。

    “道长!”

    才走到房前,柳简忽听东侧拐角处有道声响,手中烛火跳动了一下,朦胧间照出先前照料她伤处的小丫头。

    柳简松下防备,又见她向自己招了招手,便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怎么了?”

    小丫头朝着她挤眉弄眼。“少卿带回来个姑娘,安置在那个屋。”

    她指着对面西侧一间屋子:“不过道长别担心,她生得不如你好看。”

    柳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屋子房门紧闭,除了内里灯火映出浅浅的光亮,却是也瞧不出什么来。

    她笑了笑:“你这般多话,小心被严大人听到领到前堂去打板子!”

    小丫头抖了下身子,自手中食盒里掏出一只油纸包送到她手里,语气娇嗔:“人家分明是替你瞧的,道长怎还吓唬我!”

    小丫头玩心大,给了包子便要离开,柳简笑了下,忽想起一事来,又将小丫头唤住了。

    油纸包了四五个极小的包子,难为每个里头还塞了馅儿,柳简咬着包子吃得自在欢喜,提着灯路过先前的亭子,竟瞧见千代灵同周渚还在内里。

    两人坐在石桌前,千代灵蹙着眉头别着脸看着外头,一只放在桌上,而周渚手上不知拿着什么,正对着她的手心涂抹着。

    想了想,她还是走了过去:“呀,这是怎么了?“

    千代灵手心红得过份,隐有几处还见了血色。

    千代灵听了她的声音转过头来,眉头一挑便笑了起来:“无事无事……”

    她浑然不在意手上红肿,只是难忍那份痛意,周渚替她擦药时,她一直皱着秀眉,直到周渚将纱布包好,道了一声好了,她才舒出一口气。

    “夜黑,一时不曾瞧清,险险便要落到水里去了,幸是抓住了绳子……”

    她并不急着问伤口,反将她领到一处,似炫耀似自得:“道长快瞧,我想出那绳子是怎么解开的了。”

    绳子还是原先那根绳子,只是先前是在两岸各打一个绳结,单根绳子连结着,倒也是有一拉便能在对岸解开的结法,可那样是万万不可使人能站在绳上了。

    如今绳自亭中起,绕了对岸的柱子再回到亭子,两端在栏杆一侧相逢,打上了个绳结。

    如此,无论是在亭子里还是对岸,只消将绳结移至那处便可在一侧解开了。

    原是这般简单。

    柳简不由露出个笑容:“公主当真聪慧。”

    千代灵喜笑开颜,大方收下这份赞扬:“正是呢,以如此的法儿,只要在绳子两端各系一个石头,绕过栏杆丢到对岸,再去对岸系起来便可……先前那绳子上不也系着两片刀片,定然便是依着此法来的。”

    柳简点点头,同意了她这一猜测。

    千代灵抬头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道长这是要去何处?”

    柳简向北望了一眼,面不改色道:“仵作屋。”

    千代灵低头看了一眼掌心,似是并不习惯,却也如能如此,她有些遗憾:“我还不曾用饭,正约了周公子一处,怕是不能与道长同去了。”

    柳简轻笑一声:“无碍。”

    她轻欠身,提了灯转身向外走。

    千代灵忽叫住她:“道长,你的荷包。”

    亮如白昼的灯火之下,千代灵弯腰拾起荷包,神色如常递还给她。

    柳简笑容未变,她接过荷包,轻声道:“多谢公主。”

    才行至仵作房,竟见了严峭带在布巾站在窗边,侧着身子,手里拿着几页纸,低头与仵作说话,零碎听了,约摸是在问尸体的伤口。

    柳简想了想,将灯笼挂在外头,推门走了进去。

    严峭一见她来,冲她招了招手,尽管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柳简也看得出他此时是张笑脸。

    “查出来了!”语气里都带着雀跃。

    柳简取了巾子将脸蒙住,又含了姜片,这才走上前去,嘴里含着东西,说话有些不清不楚:“严大人查出什么了?”

    严峭顿了一下,反应了一下她含糊的问题:“李乐成抓着顾台柳的案子不放,我觉着不对劲儿,总觉得或是有什么隐情,便让仵作再检验了一回。”

    他唤着她上前,指引着仵作将顾台柳的右手打开:“你瞧瞧这里。”

    似是怕她瞧不清,严峭还特意端了盏烛火来。

    “此处肤色似与旁处有些不同。”

    自右手手腕起,直到手心,是一大片浅浅白色,皮肤要比旁处光洁些,顾台柳死了几日了,旁处的肤色都是死灰一般的苍白,细瞧之下,两处肤色极明显可辨出是不同的。

    严峭点头道:“先前查探李乐成与春娘一事,亦查了春娘当年为何离开沈府,昔时春娘在沈府行了错事,曾打翻热茶伤了一稚儿,那时沈府记录模糊,已不可追查伤得是那家的孩子……”

    他的目光落在顾台柳的手心中,眼中闪着光:“但李乐成对顾台柳的案子如此在意,而他手上的伤痕,一定不是巧合,我这便着人去查查当年替顾家诊治的大夫,必能寻得蛛丝马迹。”

    他挺直了腰:“三桩命案,李乐成有杀人动机,有杀人物证,桩桩件件的证据摆到他的面前,本官就不信他还敢嚣张!”

    “这……”柳简想了想:“大人可知少卿从外头接回来了个姑娘?”

    严峭尴尬看了她一眼,后见她波澜不惊的神色,这才迟疑问道:“姑娘?”

    看来是还不知宫鹤的事。

    柳简隔着面巾露了个笑:“虽尚不曾见到那位姑娘,不过我猜着,那应该是杜家班的另一位宫姑娘。”

    见严峭并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她又解释道:“少卿应是从李掌柜家将人接出来的。”

    “李……李乐成?”严峭皱起眉头:“这,他怎么会同……这,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柳简浅浅行了一礼:“其中缘由,我也不知,恐怕还得去问问那位宫姑娘。”

    严峭或是相信时玉书,又或是在意着顾台柳手心的伤痕,匆匆与她闲说两句后还是决计先去查顾台柳手心的伤痕。

    柳简也不多拦,留在仵作房中翻看了几人的验尸单子,口中喃喃出了门。

    “怜云死于春日盛,顾台柳死于箭器,宫……”

    她沉浸理着案情,连要往何处走都不知,只顾着低头往前走着,冷不丁头撞上一物,她先是捂了头后才连连道歉意。

    “对不住对不住……”后知后觉抬起头,她才发觉撞上的乃是时玉书,不由松了口气:“少卿?”

    低头又见时玉书手上的灯笼,她惊觉:“哎呀,我的灯笼还挂在仵作房外……”

    “这么晚了——”时玉书往她来处看了一眼:“怎么才回来?”

    她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将千代灵想出了绳索的法子和严峭的发现如实说了。

    “还有——”她停了一下,抬头看向时玉书:“我见了沈夫人。”

    时玉书倒不似她预料之中的审视与猜忌,他平静地看着她,只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柳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向我瞒下了昨夜行踪。”

    又补充道:“先前沈府乐姨娘与我道,昨夜夜半时分曾见沈夫人与秦将军一处,我也曾见……”

    “谢容瑜吗?”时玉书转了个身,提着灯同她一起往回走:“绝无可能……”

    柳简想着二人的事,倒是没有注意时玉书是送她回去:“无可能吗?可我总觉得秦将军,似对沈夫人……”

    “当初沈府风头正盛,沈谢二家定了婚事,一文一武,本是借机联手,哪里想到竟还没等得二人商定事宜,沈家便失了势,谢将军远赴西南,直到谢容瑜年岁大了,沈府使沈鸿上京递了礼,两家这才重新有了来往……”时玉书看着柳简:“这桩婚事,原本就没几人……其至连沈章成,都没有认定能成。但谢容瑜坚定认下这门婚事,连送三封书信至西南,劝得谢将军同意。”

    时玉书忽然顿住了脚步,他看向她:“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一见倾心。”

    他眼若旋涡,借着旁人的情,述着自己的意,半遮半掩诱着旁人心甘情愿跳入他眼中。

    柳简抬头,触及他的眼神,目光慌忙逃开:“这世上,哪有什么是不会更改的呢,日升月落,四季更迭,今朝秀木明日朽,何况这虚无缥缈的情意。”

    “或是如此吧。”时玉书收了目光,又同她慢慢踱步往回走:“秦温纶,已定下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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