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成淡漠开口:“严大人,你我皆知,只有物证,并不能结案。”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严峭立于大黎铁律之下,李乐成献上自己性命博一赌约。

    柳简看着二人死盯对方,不忍咳嗽一声向时玉书:“少卿……”

    时玉书轻飘飘起身,完全不似将李乐成的提议放在心上,轻声道:“李掌柜曾为公门之人,便知公门规矩。”

    他走到李乐成身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罪者,虽死仍究其过,无罪者……”

    他俯下身子贴近,慢慢道:“万夫求而不判。”

    李乐成脸上神色渐渐僵起,他才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柳简草草朝着严峭行了一礼,匆匆跟上去。

    她走得不快,眼瞧着时玉书走得越来越快,她这才意识到他并非一如表面之平静。

    她轻叹一声,提了衣摆,勉力跟上去。

    此时方知平日时玉书行路乃是迁就,初时小跑还能见时玉书背影,后力不继,过了一拐角,竟连半片衣角都追不上了。

    腹中突然绞痛,她腿肚子一颤,竟半跪下去,眼前昏黑一片,呼吸都痛起来,眨眼之间,她连声响都不能发出了。

    梅花香气却又满鼻。

    “追不上,何必强求。”

    因为知晓,你会回头。

    眼前模糊光亮,是他朝她伸出了手。

    “怎么了?”

    柳简扬起笑容,将手送到他手中:“走得太快,腿抽筋了。”

    他却顺着手扶上她手臂,再绕过肩,半搂着将她扶起。

    疼痛使她无力思考此般模样是否合礼数,下一瞬她轻呼一声,整个人凌空而起。

    尚还不曾开口,便听他道:“前处有凳子,莫要乱动。”

    柳简如言依在他怀里,目光无处安放,只能看着他。

    眉聚山川,目含星辰,上天何其怜爱于他,这样一张脸,如何泯然世间,这样的时玉书,注定惊世。

    柳简腹中犹似千军万马踏过,依稀汗湿后背,她脸上却扬着一如往常淡而浅的笑意。

    “多谢少卿。”

    她被放在木亭边栏杆边的木凳上,她调整了一下姿态,以使得自己像是在赏府衙的春色。

    到底宁州的春色不愿负人,哪怕是景致并不用心的府衙,亦是百种颜色。

    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浅浅湖泊,偶尔跑来几条鱼,又极快游走。

    “世人万般模样,所求又有万千,少卿莫再生气。”

    有人求律法森严、天下如一,有人漏洞中求光,苟且偷生,有人漠视铁律、孤芳自赏。

    时玉书站在她身边,陪她看湖面碎金:“以命相赌,他求的,又是什么。”

    风勾起二人衣裳,连它们都低语起来。

    柳简伸手向前,在虚空中捞起一把风,感受着那喧嚣的痛意渐渐平定,在时玉书看不到的地方,她失意垂眼。

    她平淡地说:“认下沈府两桩命案,作为交换条件……与其是交换条件,不如说,他只想知晓是何人杀了顾台柳。”

    “只想知晓杀害顾台柳的凶手……”时玉书低低重复着:“他并不在意于沈府的命案……”

    柳简回过头,朝暮的疼痛发作之后,身子皆是无力,她掩饰一般倚在亭柱旁:“方才堂中,他曾向严大人说过一句话,叫我有几分在意——只有物证,并不能结案。”

    “无疑,怜云死于春日盛,而沉花脂出自他手,而宫姑娘身死,恰是因他送去沈府的石山。”

    “单看二人身死时间,确与李掌柜脱不开干系,可沉月脂分明是月前他送与沈府的,而那时,春娘骸骨尚未被挖出来,而他又早知春娘在沈府之遇,并无理由对沈府婢女下手。”

    “除去春娘缘由,沈府两桩命案于他,岂不是真的只有物证二字?”

    她越说越快:“无人可证他在沉花脂中下了毒,无人见他在石山按下弹射弓箭,所见的,只有是那两人因这二物而死,而这两样东西,恰巧与他相关。”

    “但与他相关的,还有一桩命案——顾台柳,顾画师与另两人之死不一样,顾画师少与人相交,轻而易举便能查到他。”她恢复了些力气,便坐得端正了些:“有人曾见顾画师身死前夜,他的马车到过顾家……”

    “他并非是想认下沈府两桩命案,他是想在少卿查出顾画师身死缘由后,还有翻身余地。”

    时玉书看着她,女子苍白的脸上是坚定的神色,眼中光芒似是湖面碎金逼得人不敢轻易久视,那一连串的话语自樱口之中吐出,拔开云雾一般给出了一个最合乎情理的解释。

    千代灵同周渚往此处而来,千代灵手里抓着一条绳子,绳子有些长,便绕了几圈挂在她手腕上,悬下来落成数个圈。

    见了两人在亭子中,周渚笑问道:“少卿同道长不是去了前处了吗,怎么在此处了?”

    柳简将方才的事同她们说了,等两人唏嘘过后,她好奇看着千代灵手里的绳子:“公主是想学绳技?”

    周渚温笑答道:“听阿灵姑娘说,今儿早上从沈府的湖里寻出条长线,是连着沈公子屋子同宫姑娘住处的,她想试试,是如何从一侧解开两端的绳结。”

    千代灵有些可惜:“本想着拿从湖里寻出的绳子来的,可惜衙役说是物证,不可擅动。”

    她站在亭中向对面一廊柱比量着距离,在一端系了石头,估摸了距离丢出,石块带着绳子向前,又顺利落到对面。

    千代灵弯了眼晴将手边绳子系在亭柱上,拉着周渚要往对岸去。

    “对了,先前问了顾家邻里几户人家,有位夫人瞧见了昨夜去顾家的人,她说是个女子。”

    是个女子?

    时、柳二人对视一眼,已是顾不得去得瞧那绳索结果。

    柳简急着起身,眼前竟又是深浅不一的黑色,面上不显,还作寻常模样,甚至语气都不曾改变分毫:“严大人是下午将李掌柜带到府衙来的,她必然也得了消息了。”

    可瞳孔无神是骗不了人的。

    时玉书目光近是凝在她的脸上,哪里又能放过她一瞬的茫然无措。

    他背在身后的手,思量着张开又握紧,波澜不惊地开口:“此事交与我吧……算着时辰,沈府应是要来接沈鸿了,你可去看看。”

    沈章成在府上寻到了几个奴仆,夜间曾见了沈鸿,细问之下,与沈鸿口供相差不大,因沈鸿初捉拿得及时,没有时间与沈府中人商量,又因如今李乐成身上疑点重重,故此沈鸿倒是脱了嫌疑。

    沈章成是铁了心要将沈鸿接出牢去,人证在前,又无物证可证此事与沈鸿关系,严峭拦了两回,便也作了罢——左右逃不出宁州,哪里需要她去……

    柳简愕然望向时玉书,又垂下眼,轻声应道:“好。”

    时玉书轻皱起眉,敏锐察觉出她误会了什么,一时却又不能捕捉到,稍稍思量,他转身离了亭子,自府衙拉了马,朝李家方向而去。

    眼见太阳西走,街上叫买的商贩之中有人收拾东西,挑着未曾卖完的商品往回走。

    他忽然拉了缰绳,调转方向,往宁州城门处去。

    才至城门,便见得一乌篷顶儿的马车,车门前悬了两只灯笼,以毛笔写着两个李字。

    幸是赶上了。

    马车被拦下,从里走出个女子,眉眼温和,身形瘦小,神色倒是平静,似对自己如今处境早有预料。

    她身着鹅黄长裙,发间带了两支雀羽簪,慢走到时玉书面前,向他盈盈一拜:“宫鹤拜见少卿。”

    城门将闭,来往百姓络绎不绝,时玉书抬起头,看天边红霞翻滚,这才想起柳简到底误会了什么。

    柳简往大牢走时,正遇上了谢容瑜,闻风同观雪站在她的身后,一人手里拿了风袍,另一人低头正同她说着话,瞧着神色,大抵又是在劝说什么。

    柳简走上前去,几人一见她,俱是停了动作,观雪止了话,退了半步,与谢容瑜保持着距离。

    谢容瑜先是看了一眼她的来处,未见她身后跟着旁人,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柳道长?”

    柳简暗觉自己出现得似不太是时候,不过既然相遇,她依旧作了个笑脸,浅浅朝谢容瑜低了一下头,而后与她平视:“沈夫人。”

    谢容瑜右手缩在袖中,勉强点头作了回应:“听闻严大人已经抓住了杀害怜云同宫姑娘的凶手,道长是要去问话吗?”

    “是……”柳简眉头一挑,话音忽然止住了:“……不是,我是特意来见沈夫人的。”

    “我?”谢容瑜立即不悦道:“怎么,这府衙已将凶手捉拿归案,莫不是柳道长还有其他见解吗?”

    观雪适时上前道:“夫人,时候不早了。”

    柳简从善如流点了头:“是啊,想必早有人通知了沈公子,沈夫人特意来接了。”

    她伸手指向大牢的方向:“府衙只是抓了嫌犯,是与否尚还无定论……今日少卿早去沈府,询了众人昨夜去向,不过……似是遗漏了几人。”

    谢容瑜冷笑一声:“怎么,柳道长是想怀疑我吗?”

    柳简不为所动,照旧慢慢走在她身旁:“事关隐秘,夫人可能屏退左右……只几句话,耽搁不了多久。”

    谢容瑜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挥退婢子。

    柳简轻声问道:“昨夜丑时至子时,沈夫人在何处呢?”

    谢容瑜生硬答道:“夜已经深,自是在屋中休息。”

    柳简看着她,笑问道:“沈夫人与秦将军……”

    “放肆!”谢容瑜怒斥一声:“柳道长……我知你这等身份,能与当朝少卿结识,必然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兴风作浪的机会,可我父亲乃是掌管西南的将领,莫说是少卿,便是陛下都要礼让几分,有些话能不能说,我劝你还掂量掂量。”

    柳简笑了一声:“小人自知身份卑贱,幸得少卿不弃,倒不敢兴风作浪,不过是查些细枝末节,替少卿分担一二。”她意有所指道:“沈公子一日工夫便脱了嫌疑,还是多亏沈府奴仆众多,即便沈公子都不知如何替自己辩驳,细细问询,却都能寻见人证。”

    谢容瑜转身挥袖:“巧舌如簧,只你这等身份,能奈我何?”

    她朝着远处一昂头,一直守在旁边的丫鬟忙上前来,几人目光在她与柳简之间流转一周,俱是低了头。

    柳简仿若无事发生,一副刚记起什么的模样,她笑着捉了闻风的手臂:“倒是忘了问,秦将军可在府中?”

    闻风冷不丁被她捉住,一时竟忘了去瞧谢容瑜脸色,只盯着她,怔道:“将军今日出了城……”说到一半她才看向谢容瑜,后知后觉止了话音。

    柳简偏过头,笑容如旧:“沈夫人,天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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