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军膝下无子,便将秦温纶当作半子教养,这门婚事,亦是谢将军做主,定的是兵部侍郎的女儿。”

    想起那夜在沈府石林听到的只言片语,柳简沉默下去。

    情意一事,素无道理可言。

    可有这门亲事在,无论是秦温纶或是谢容瑜,纵使二人有心,也绝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柳简放弃对二人关系的猜测,抬头问道:“宫鹤姑娘……”

    时玉书忽掩唇咳嗽一声:“我方才,并非有意撇下你。只不过寻个人,无甚要紧……”

    “嗯。”

    柳简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思及方才时玉书的眼神,她尚有些心乱,目光乱行,却见住处轮廓,她微惊,这才想起去瞧来时路,猜得自己方才乱走怕是被时玉书撞见,难免生了羞意,当下故作无事,继续问道:“顾台柳身死当夜,宫鹤姑娘可曾瞧到什么?”

    时玉书却摇了摇着头:“还不曾问。”

    说着引她往西处走,敲了门,听得内里一声柔柔应答,将门推开。

    宫鹤正帮着婢女收拾饭桌,本还是小声说着话儿,一见有人进来,俱是止了话音。

    婢女脸微红冲着时玉书行了一礼,得了他颔首后,这才抓着食盒脚步匆匆向外。

    柳简看着双手绞在一处的宫鹤,姑娘看着局促,却不慌不乱。

    她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时玉书走到上首坐下,直接便开始问了:“为何出城?”

    宫鹤也不扭捏,直接便跪到地上:“少卿饶命……奴惹恼了城中有权势的人家,担心祸及戏班,便逃出了班子……本是逃婢身份,又受了伤,幸得李掌柜相救,养好了伤处,不愿拖累李掌柜,这才出城去……”

    柳简弯着眼睛冲着宫鹤笑了一下,看着她回以茫然神色,不由笑道:“宫鹤姑娘果然品性纯善,只是不知顾画师若闻此言,泉下又作何想?”

    宫鹤眼睛眨了两下,咬着唇看她,不知想着什么。

    时玉书沉声道:“仅以逃婢身份,尚不足教你好生跪在此处……你心思通透,便知此时最好不要绕弯子。”

    宫鹤又重新跪伏下去:“少卿若想知道些什么,但问就是,奴必知无不言,然这位道长所说顾画师一人,奴确从未听闻。”

    柳简愣愣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她身着鹅黄的衣裙,像宁州春日里开得最漂亮的一枝迎春,她跪伏在地,姿态柔弱若柳条,可字字声声,竟给她一股凛冬的寒意。

    时玉书似早预料到了她这般态度,他连眼都未抬:“自作聪明。”

    他从袖中甩出一物到她身前,冷言道:“瞧瞧吧。”

    那物泛着银色的冷光,在灯火跳动下,宫鹤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一下便凝在此物上。

    她脸色终于变了:“这……”

    “你时常趁夜入顾家,便是为寻此物吧。”时玉书并不看她,目光落在某个眼含悲悯的女子身上,他顿了顿,将目光移开:“到底是习练多年,一身工夫难弃,尽管知是再回顾家会留下痕迹,却仍是抱着一丝侥幸能寻得登天绳。”

    宫鹤眼神暗了暗,若非是想在李府众人面前赚得重情重义的声名,她本该能逃掉的!

    怎会沦落至此境。

    “说吧。”时玉书开口道:“便从你同那个叫宫雀的女子,或者可以说,是你计谋着逃出杜家戏班开始。”

    宫鹤从心底泛出恐惧来,她不敢再抬头,那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叫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错了。

    她错了。

    她自恃聪慧,便以为可将旁人玩弄于掌间,无论是所谓“师父”或是“班主”,甚至是那耍酒疯的公子……她从未曾想过,这世上有人仅凭她落出的那小小的错处,便能猜得她的意欲何为。

    见她久久不曾开口,时玉书似有意又似施压:“比如,在你‘意外’摔下绳后,与宫雀住上戏班楼上,在深夜无人时分,你教会了宫雀什么?”

    “奴……”宫鹤颤颤抬起头,又极快地低了下去:“被卖到戏班,在班主打骂下长成,此生只能供人玩乐。奴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奴想逃……”她声音染着恐惧,尾音都在颤抖:“可世道艰险,奴习绳技,最多只能教奴离开戏班,往后事非祸福,独行必是艰难,宫雀习刀,有一二功夫傍身,与奴年岁相当,情同姐妹,奴便借养伤之名教其绳技,盼……盼……在入夜之后,走绳离开宁州。”

    “奴不曾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那夜落了雨,宫雀只习了几日走绳,奴总怕会有什么意外的,所以使她着了白羽衣,若是被人撞见,也能辩驳是旁人眼花,瞧错了人……我们借着绳索离开,从对面的茶楼逃走……”

    “夜雨极大,我们失了方向,错行至绿溪山下,遇到了……顾公子。”

    后面便是如同戏本里头所演绎的,画师将两个不知来路的女子藏到家中,不与外人道,哪怕旁人猜忌,他亦无所动摇。

    日久生情,画师爱上了姐妹之中的其中一人,并决定帮她们能做一个重现人间的新身份。

    可画师清贫,所识人中,除了沉月楼的姑娘,便只有李乐成。

    他曾向李乐成提起过,李乐成指明了方向——长史沈章成,然李乐成只道是与沈章成关系并非熟识,只事并不一定能成。

    不通人间世故的画师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在李乐成的只言片语之中,他听闻,有一人,出身沉月楼。

    他决定去沈府走一趟。

    未果,还被人逼着画了幅画儿。

    此事便只能了了。

    时玉书紧接着问:“顾如柳身死当日的情形,可还记得?”

    宫鹤动了动身子,试探着抬起头,但见时玉书依旧带着审视,她忙道:“记、记得一点……那天,那天奴同宫雀在屋里补衣裳,突然听了两道异响,因为奴二人是躲在顾公子家,本是并不敢出去查看,却在此时听了李掌柜敲门来寻顾公子,一同去画室时……才见、才见顾公子倒在地上……”

    “然后呢。”

    “奴发现了窗户上有孔,便推开窗子去瞧,可天太黑,什么都不曾瞧见,但听山中有马声……顾公子身死,府衙必有人来查……奴是逃婢,又知班主早到府衙报了官,自是不敢现于人前,便求了李掌柜收留,他与顾公子有些交情,也知奴二人身世,于是当夜收拾了东西,带着奴二人回了李府……”

    柳简看着她,柔弱无力的模样,却字字声声都是为了自己。

    嗓子间像堵上了什么一样难忍:“顾画师画案上曾有一幅画,是你拿去了吗?”

    “……是。”宫鹤看了她一眼,不等她开口相问缘由,便道:“画上是奴的人像。”

    若是她的画像落在画室之中,府衙依着这画像寻她,定不会教她的有机会走出宁州。

    柳简想起那一箱价值不菲的绢画,不由替顾台柳可悲。

    时玉书不曾流露出分毫情绪,波澜不惊听着宫鹤的答话,在她明显顿下后,又追问道:“既然你同宫雀一同去了李府,那宫雀呢?”

    宫鹤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奴不知晓。”

    “不知晓?”时玉书手指缓缓敲击着桌子,没个章法却是压抑:“能依你几句话,便敢做了逃婢,哪怕余生只能行动于暗处的人,去向何处,你竟不知晓?”

    宫鹤瑟瑟抖了一下身子,眼泪也紧跟着落下,却仍是咬紧了牙关,只是无力摇着头。

    时玉书看着她,轻声道:“若只是窝藏逃婢,你觉得李乐成会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吗?”

    眼见宫鹤愣了一瞬,他动了一下身子,换了更舒服的姿态,倒是有了几分慵懒:“不知你可曾关注过沈府,沈府出了桩命案……”

    宫鹤张了张口,她有些震惊:“是……是谁?”

    时玉书自然没有接话。

    柳简冷眼看着她:“此事既能查到李掌柜或是宫姑娘身上,宫姑娘觉得呢?”

    宫鹤略思量了一回:“她,她倒似同奴提过几句……”她低着头:“李掌柜收留奴二人是恩情,她执意要报恩,便应了李掌柜之言,去沈府替他做一件事,她说是做完此事,便与我一同出城……但具体是何事奴确是不知,难怪,难怪她拿了柳叶刀……”

    她泪水滚落,像是雨后细枝花:“奴若是知晓她应下的是替李掌柜杀人,奴必会拦下她的!”

    又是推得干净!

    柳简听不下去了,她直接转身离了屋门,未及多时,便听身后时玉书唤她。

    转头去瞧,见时玉书拿了屋前灯笼走上来,似是几分无可奈何:“为何生气?”

    自幼相伴长大的姐妹,托付真心的画师,萍水相逢却有恩情的过客。

    于她而言,竟不过手中棋子,用之可弃,废之不惜。

    倘若,她再聪明一些……

    可惜,她还不够聪明……

    还好,她没有那么聪明……

    柳简重重吐了一口气,忍着心口那点不适,细细理着宫鹤话中线索:“若如她所言,宫雀入沈府,是替李掌柜做事的……想必是与石山有关,否则石山出现在沈公子屋中的时机便太巧合了些……还有,我有些想不通,有宫鹤的证词在,李掌柜分明可自证清明,他为何会安排人送她出城——若非他亲自交代,宫鹤想出李府,怕又需要再走一回绳了,而这回,她既无登天绳,又无人拿着柳叶刀护她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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