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放下手中檀香,轻轻朝他欠了身,行至青布之前,伸出如白脂玉一般的手,挑起长布一角。

    奋力一挑,青布如湖面生涟漪,灯火之下,折出绸光,更让众人震惊的,是青布之下的一方石山。

    沈章成对旁人惊叹的目光很是满意,他翻掌对着石山:“诸位请看这山形。”

    闻他此言,在场之人自然将注意落在山形之上,石山连绵,其间竟还有流水如山涧,一落山下四周成泊,这流水不断,水亦不溢,真真叫人称奇。

    柳简瞧了那山形,越发觉得眼熟,眼睛一亮,道:“这是绿溪山?”

    沈章成连点头,又笑几声:“正是绿溪山。”

    有人提异议:“沈长史莫不是在说笑,绿溪山有三个山头,这石山山体虽想似,可这山头却平了些。”

    沈章成一笑,又使将婢女将檀香取出,那香是塔形,置在山上,如此一观,正与绿溪山无误了。

    婢女将香点燃,这烟气不往上走,反往下落,正是倒流香。

    也不知这石山如何,竟使得烟行水面,如此景象,直直使人赞叹不止。

    “妙极!当真是妙极!”

    沈鸿瞧着山形,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而这份欢喜,却又不止是对石山的。

    宴席饮至一半,场面便越发的混乱,沈章成甚至离了主位,只在石山周边,与知交好友详述此山妙处。

    “此石精妙,想是得来不易罢。”

    沈章成笑了两声,只道了四字:“好友相赠。”

    目光无意落在外厅一处,与他人轻一颔首,也并不曾指明那人身份,只寻着旁的话将此话题掩过。

    可柳简却见,那处坐的是举着酒盏同人闲语的李乐成。

    眼瞧着他将起身离席,她忙放下筷子,连话都来不急同时玉书交代一句便匆匆出门。

    李乐成步子轻而快,几个转身便往沈府石林去了。

    柳简顾着赶上他,竟不妨被一婢女迎面撞上左肩,一时痛极,身子竟也受不得控制,将将退了两步,本以为要因为摔下,却觉有人拉了她右臂,使了个巧力将她扶正,在她站稳后又快速撤了手。

    她苍白了一张脸,扶着左肩,大颗的汗珠瞬时涌出,肩上伤处拉扯,她甚至都感受到血浸过伤上药膏,混着那黑黏的伤药染透纱布。

    周遭声响似都消失,许久之后,柳简才重新听得有人询她安否,复见眼前光亮。

    她轻吐出一口气,悄然将额间汗水拭去,扯开一个笑容,足够安慰那个束手无策的婢子:“无事,是我行路未曾留心。”

    秦温纶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抱了一拳:“我那处有几瓶伤药,乃是军中所配,治伤有奇效。姑娘若是不急,且在此处等等,我去去便来。”

    柳简知方才是他出手,不由笑叹了一声几次三番遇上他,皆是为他所救,当真不是知是缘还是孽:“无妨。”

    她不动声色将目光放到远处石林,只瞧得内里寂静,只余风过。

    李乐成早不见了踪影。

    是恰巧吗?

    柳简将目光放到面前的婢女身上,婢女又惶恐行礼道歉。

    “姐姐可能替我寻一寻,先前在前处,我落了只荷包,碧色的,上面绣了……一轮弦月。”

    婢女点了头,忙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别处,提着裙子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找寻了。

    柳简朝着秦温纶一欠身:“谢过将军相救,便不耽搁将军了。”

    她作势也要去寻那丢失的荷包,秦温纶便也不强求,道了声姑娘小心,便转身离开。

    柳简跟着那婢女走了几步,隐约间瞧得秦温纶进了石林,她才站直了身子:“罢了,这夜里暗,里面拢共也没几文银子,便算了吧。“

    话虽如此,语气倒是真真的可惜。

    婢女笑了一下,主动道:“道长莫要担忧,此间若寻不得,我待会儿便去管家那处问问,府上常有客人来,尽兴归家时,一时忘下荷包折扇也是有的,婢子们瞧见了都会送到管家那处,莫说是客人了,便是我们丢了些簪花玉环的,常往管家那处去,也能寻到的。“

    柳简顿了顿,重复确认了一遍:“府上丢了东西,都是往管家那处寻吗?“

    婢子笑了一下:“是呢,有时老爷丢了东西还寻管家问呢,前回有次老爷饮多了酒,将新得一小玉如意丢在石林里,却以为是藏在屋里头,左寻右寻不得,连叹了三天的气,后来还是管家相问才知详情,又在失物的那堆东西中寻得时,老爷高兴,整府多发了一月的月钱呢。”

    说话之间,柳简竟又见谢容瑜脚步匆匆往石林而去,不作多想,她寻了个借口同婢女分开,绕路行至石林。

    夜色浓重,石林许是夜间少有人至,仅在显眼处挂了几盏灯笼。

    灯火如豆,离得远了,只然借着月色瞧了朦胧轮廓。

    可惜今夜云遮月,白日里造型精巧的天然巨石头,如今却似鬼蜮中暗窥的鬼怪。

    柳简躲在一根石柱之后,大气都不敢喘。

    石林之间,有一八角亭,亭内悬着一六角灯,落下一条流苏穗子应风而动。

    灯下,站着两人。

    着华裳长裙的自然是谢容瑜,灯火烛光,她发上玉珠光转,面上绚如霞色的胭脂却不能盖住她的憔悴。

    “父亲的伤如何了?”

    对面站着的是如青松一般的秦温纶,这些年他长得快,个子早超过了谢容瑜,低着头看着对方的人也从谢容瑜变成了他。

    他盯着谢容瑜看了一会,在开口之前别过了脸:“已无大碍了,只是腿一到阴雨天便疼,你送去的暖被,他也常用。”

    谢容瑜叹了口气:“我远嫁至此处,不能常侍奉于父亲膝下,只能劳你照顾。”

    “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此是我应当做的……”

    秦温纶声音渐低,柳简屏气静心去听,却只听到最后几个字。

    “……后悔吗?”

    再看谢容瑜,眼角不知是脂粉还是旁的原由,瞧着渐红,她低下头,手握紧了又松:“无妨,再等些时候,便好了。”

    “若是一直如此呢,阿瑜你便要一直委屈自己吗?”

    谢容瑜忽然就怒了,挥袖背过身:“不会的……这等话,你日后便不要再提了,还有,我嫁了人,你当唤我一声沈夫人,或是阿姊!”

    说完这句话,谢容瑜便离了亭子,秦温纶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握紧了拳头离开此地。

    柳简早不耐周遭暗黑,才想走出石柱,却见另一侧竟有一人跃出,脚步轻而急,匆匆离去,正有一阵风过,八角亭下的灯笼摇晃,光亮明晦,照出那人的一张慈善面容。

    ——李乐成。

    她本就是为寻李乐成而来,无意撞上谢容瑜才躲入石柱之后,未曾想到李乐成竟也就在此地,如是这般……

    他也当窥见了那份本藏在暗黑之中的情意吧……

    看着他走远,柳简才敢吐出一口气,可却再不敢轻易现身。

    石林向天耸立十数根柱子,谁知会不会再从何处跑出一人来。

    夜露沾衣,柳简扶着石柱的手指已经发青,她却无所觉。

    任何一点风动,于她皆似有人在她耳边叹息。

    分明不知人间冷暖,却打起冷颤儿来。头皮被惊得发麻,身子也不似自己的了,她想移步,想离开,然……

    “柳姑娘?”

    时玉书缓步而来,他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灯光驱散黑暗,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百鬼众魅斩尽杀绝。

    身体似又恢复了。

    柳简收整形容,自石柱后走去,丝毫不见慌乱模样,方才那个大气都不敢喘的人,仿佛还留在阴暗之地,而走向光明的,是一个从容不迫、毫无畏惧的她。

    千代灵不知从何处而来,目光紧张落在她肩上:“听秦将军说,道长方才被人撞了?他还送了一瓶……”

    时玉书忽而开口:“你为何突然来石林?”

    柳简本想将方才亭中所见叙出,可看了一眼千代灵,又犹豫起来。

    谢容瑜如今已为人妇,有些话还需慎重而言。

    想了想,她摇了摇头:“行错了路,想借个近道回前处,却又迷了路。”

    千代灵扑哧一声笑,上前拉了她的手,微惊道:“道长手怎这般凉……”她叹了一句:“还是从此处走,灯火明些,前厅新上了两道羹汤,多喝些暖了身子。”

    她便被千代灵拉到前处去了,走过时玉书时,她侧目向他望去,他亦跟着身动,手上灯笼轻颤,跟在了两人身后。

    千代灵步子迈得大而快,柳简只得拾步跟上,无暇再顾其他。

    时玉书跟在两人身后,才走了两三步,忽觉脚下踩上一物,他将灯笼移到脚边,只见一青灰小包,挂着两条流苏穗子。

    这是……

    他低头拾起,见小包一侧破了个洞,拨开一看,只瞧得内里装了些细碎药草。记起此物乃是先前周渚赠柳简的驱蚊之物。

    将药草捻在手心轻嗅,忽觉不同。

    他从怀中拿出另一小包,放到鼻下。

    他轻蹙起眉来。

    前处柳简同千代灵见他久未跟上,回头唤了他两声。

    时玉书不动声色应和一句,将两只小包收至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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