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简收回目光,如同什么都不曾发觉一般。

    “我这地儿非是寻常玩乐之地,这两位小公子日后还是少来些好,教旁人瞧出了,要失了脸面的。”她转头向时玉书同周渚道:“你二位倒可常来,姑娘们必是欢喜。”

    似乎不曾听出她话中的揶揄意味,时玉书毫无反应,周渚倒是笑了笑,开口便道:“沉月楼这酒当真是不错,不知是挑得哪家的……在下做些小生意,若是许娘子瞧得上,改日在下带两坛酒过来请娘子尝尝?”

    千代灵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脸不禁红了起来,好在此时众人并未注意到她,她咬着唇,默默后悔先前冲动。

    许娘子抽了抽嘴角,侧了身朝归弦道:“既然今儿个你出来了,画又归你管,那你便留一会儿吧。”

    归弦却摇了头,直接转了个身往旁边走:“我还有事。”

    许娘子轻哼了一声:“每回遇到那疯子的事,你就忙!”

    她伸脚勾了个凳子,冲着旁边跟来的几人挥了挥扇:“去去去,跟着我在这儿偷闲呢。”

    几人便就笑嘻嘻地散开。

    她坐到凳子上,将碎发拢到耳后:“听说你们几个想问那顾疯子的事?”

    柳简已收拾好心情,轻轻发问:“顾疯子?”

    “哦,用那些个读书人的话,便是只知醉心画画,而不问世间事。”她言语之间,似对此种行径很是轻蔑:“他名作顾台柳,家里呢,也算有些薄产,先前他双亲在时,家中日子还过得下去,可惜后来一场天灾,父母故去,家仆散尽,顾家便留下了这么一个独苗子。”

    “他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深浅的,没两个月就变卖了家产,搬到绿溪山那儿住了,平时里呢,就给着银钱邻居,吃穿便由旁人替他操心,自己则整天躲在屋子里作画。”

    柳简询道:“既是如此,那他怎么会与沉月楼有了联系?”

    许娘子哂笑道:“这日日坐吃山空哪里能行,他又没有旁的本事,抱了一堆画到人家铺子里来卖,这做买卖么,自然一上来要挑点错处才能讲些价,他却又觉得旁人是在辱他……归弦那个傻姑娘,她替楼里去外头买纸……瞎了眼睛,居然瞧上那疯子……”

    她停下唤了口气,又继续道:“那疯子擅画美人,归弦便请了他替楼里姑娘画些画像,每张画儿都给不少银钱呢……那疯子倒好,得了银钱,便大半月不来,空惹了归弦记挂……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竟一连三个月没来,归弦担心,便上门去寻,他说什么……我日后的画,是要传世的,总不能画着勾栏院的女子由世人瞻仰。”

    她狠狠啐了一口:“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没了沉月楼,他早不知饿死在哪一日了。”

    柳简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难怪昨日里归弦听了怜云的名字后是那般反应,她本官家小姐,受难于此,好不容易活下来,难得遇上一人,她以真心相待,本以为对方不会以俗世目光看她,却没想到他一句勾栏院的女子,将她苦苦维持的体面与骄傲打破。

    时玉书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许娘子,今日这出戏,是沉月楼头一回演吗?”

    许娘子点点头,颇是自得:“自然是,我沉月楼的戏,绝不演第二回的。”

    千代灵有些困惑:“为什么,这一出戏只演一遍,日后都瞧不到第二回,那多可惜啊。”

    周渚温笑道:“自然是有道理的,一来,客人大都只爱新鲜物事,总演一套,留不下客。二来么……今日这群人中,约是藏着些瓦舍的人,瞧明白了,便会回去依葫芦画瓢学出来,这楼里的姑娘哪能跟终日唱戏练杂耍的比,她们一练,自然没几日就熟了,客人若是瞧了,自然有个作量。但若沉月楼只演一回,珠玉在前,有初时惊艳,纵使后来者演得再出色,也越不过沉月楼的。”

    许娘子赞许笑道:“这下我倒信了公子是行商之人了……那些个瓦舍的,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自个儿没什么本事,就知道偷习旁家的活儿,这下面的姑娘小子要是学不会,不是打就是骂,听说月前那杜家的班子里,还逃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过大半月的工夫,连班主都吃起窝窝头来了。”

    “既然顾台柳不再替沉月楼作画,那这幅桃花仙图又是从何而来?”

    许娘子掩着唇笑:“这画儿是去年绘的,可不是今年作的。”

    柳简将画展开,又痴痴瞧着长台之上尚不曾搬走的花树。

    似有一个想法生出,可它周身就像是蒙着一层纱,朦朦胧胧,教她不能看得明了。

    时玉书亦有所思,又问道:“今日戏文,是何人所写?”

    “这戏啊……”许娘子想了想:“哦,是个话本先生,他先前写了册话本子,是说这天上的仙子感念凡间一书生日夜所思,借画下凡,一报相思意。早前这故事,可时兴了许久呢。”

    周渚惊道:“哦,可是听妖先生的《桃仙录》?”

    许娘子笑道:“正是呢。”

    柳简左思右想不得意,只得收起画,轻叹一声,转头询道:“对了,不知许娘子可记得沉月楼先前有个唤作乐昭的姑娘。”

    “乐昭?”许娘子沉吟片刻:“倒是没有这个人……不过倒是有个叫昭乐的,先前被人赎回家去了。”

    她言尽于此,再问便道是楼中姑娘身世已然可怜,如今既然已经脱离苦海,当不记前尘,不问去路。

    忽有人匆匆跑来:“妈妈,有客人打碎了酒盏,伤了玉裳的手,您快来瞧瞧!”

    许娘子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几位自便。”

    她跟着前来通风报信的人上了楼去。

    想来也再问不得旁的线索,时玉书便起了身:“走吧,。”

    周渚同三人非是同路,走过一条街便要同他们分别,千代灵瞧着柳简手中的画儿,低头思量片刻,忽而道:“时卿同道长先回去吧,我同周公子还有几句话要说。”

    柳简望了时玉书一眼,见他颔首,便也低头微微向她欠了下身,同时玉书先行一步。

    晚间街上不如白日繁华喧闹,寂静得厉害,偶尔有三两行人,也个个带着归家的急迫,像他们如此悠闲慢行,倒是难见。

    街上太过安静,柳简有几分不适,眼睛转了两下,寻了个话头:“如今看来,怜云也是想学一学画中仙了。”

    时玉书轻声嗯了一下。

    话既然打开了,接下来的讨论便也自然起来:“她寻人画了画,又扮成仙子模样,必然是为了做些什么,沈府的乐姨娘曾同我说起过,怜云好似瞧上了谁。”

    她想了想:“能让怜云耗费如此心神,会不会正是为了她瞧上的那人,这人……会不会正是那许娘子口中所说的顾台柳?”

    时玉书顿了顿:“凡事当以证据为先……你想想,她是何时死的?”

    “夜里……少卿以为,她是瞧上了沈府的人?”她犹豫了一瞬,有些不能确定:“但我问了乐姨娘同观雪,两人都未曾瞧得怜云同府上何人亲近过。”

    时玉书沉默片刻,道:“你可记得,你是因何事而入沈府的。”

    “沈府家仆拉我去替沈鸿寻人,而因桥上人落,我不慎落水,之后公主出现救了我,再然后,便遇到了少卿,后面的事,少卿当也知晓。”

    时玉书点点头:“在沈鸿出事后,他说——爷让你们去找仙子,你们抓个道长想干嘛?”

    柳简睁大了眼睛:“少卿觉得怜云欢喜的是沈鸿?因知他在寻仙子,这才想扮作仙子,讨好于他?可……沈鸿言及怜云时,并无半点熟识模样,若是那晚怜云是约了沈鸿,沈鸿也不该是那等漠然。”

    时玉书道:“如今既已知作画者是为何人,明日便去问问便是。一个身处深宅的婢女,一个替沉月楼作画的画师,是因何相识,又因何故再绘桃花仙图,却又不愿落名呢。”

    时玉书同她缓缓走在街上,抬首望月。

    三月中,月如玉盘。

    春时寒气尚在,他将外袍解开披到柳简身上,又听她开口:“多谢少卿。”

    他突然便不想谈案子了:“容州一别,倒是忘了问你可安好了。”

    柳简愣了片刻,随即点了头:“得少卿所赠归乡之资,一路未尝饥饿困顿,反倒每日多吃了两个饼子,自是安好。”

    “那怎么又到宁州来了?”

    柳简手指捏紧一瞬,又松开,挂着如平常一般的笑容向时玉书道:“本是往东走的,不知怎么偏了方向,左右也不是非得去何处,便随意行走,只是恰巧到了宁州……不过不知是不是一遇少卿便有案子,不过是上门去讨要个说法,竟也遇上了命案。”

    时玉书竟也勾了个笑容来,不知是为这恰好的相见,还是也觉得二人的两度相遇,都沾着血腥气。

    “若你并无一定要去的地方,等得此案结束,可去京都走走。”

    柳简微怔,心中似沉重了一分,又像丢下一块巨石,她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绽开笑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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