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听潮听见这个名字,神情平静到让段九尊吃惊。

    他之所以毫无一丝惊讶,是因为他心里已经猜到十有八九是李琨。

    那年莫名其妙中了毒,他并未多想。

    行走江湖,不小心中招的人比比皆是,运气不好,被人误害也很常见。这也是他没事不爱出门的一大原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虽然聪明绝顶,可也不想天天费脑斗心眼防贼似的过日子,他只想做个有钱的闲人。若不是他父亲和大哥逼他上进,他铁定是金陵城中逍遥闲散的一个公子,什么盖世武功,他原本没想要,都是被逼出来的。

    重五爷无论如何不肯说出是谁拿走了百日忧,他没问出来,也就不了了之。反正他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也算是因祸得福。

    机缘巧合之下,他遇见了周小山,她的身世之谜,仿佛一把刀,引着他把一层层的迷障劈开,甚至把晏长安带进棺材里也不愿意让他知道的隐秘挖出来,仿佛一切都是天意,命中注定。

    他当年莫名其妙中毒,大哥的突然离世,他那么聪明,把前因后果一连起来,稍微一想,很容易猜到谁想害他。

    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李琨。

    沈太后与晏家老夫人是亲姐妹,大周朝能有胆子胁迫谋害晏家人的也没几个。

    段九尊方才半遮半掩不肯说实话的时候,晏听潮已经被激出了杀气,而听见李琨的大名之后,他脸上的怒意和眼中的杀气居然全都不见了踪影。

    段九尊见他这样,反而不安起来。

    李琨已经死了,晏听潮无法报仇,可别把恨意转移到他头上,找他索命。

    他忙不迭的替自己开脱起来,“晏公子,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当时并不知道李琨要害的人是你。”

    晏听潮冷着眉眼打量他,面无表情。

    段九尊又说:“他并没有说要给谁下毒,只说这人武功高强又聪明绝顶,江湖上普通的毒他都能分辨的出来,所以要寻一味不易被发觉的毒,最好是江湖上从未面世过的毒。我便找到重五爷把百日忧给了他。晏公子,你中毒真的和我无关,我和重五爷也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

    晏听潮拢了下衣服,冷冷道:“李琨为什么要害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段九尊摇头,“我还真的不知道。”

    晏听潮目露寒光,“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和你啰嗦什么。”

    段九尊忙说:“不过以我猜测,他这么做,是想以你的性命来和你大哥做交易。要么他卖了人情给你大哥,要么是以此做要挟让大哥替他做事。”

    晏听潮冷冷一笑,“替他寻找新的战傀训练死士?”

    段九尊一听见这战傀就觉得心口猛地一跳,有种随时要被点燃的炸药崩炸的惊吓之感。

    晏听潮目光带着威胁,“段谷主,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你心里有什么圈圈绕绕的最好全都捋直了,对我说实话。别浪费我的时间。我耐心不多。”

    段九尊抽了抽嘴角,无奈道:“晏公子既然也知道这事,那我就不妨直说了。当年老贤王因为私养战傀死士,被先帝发觉,先帝看在父子亲情的份上,打算把这事掩盖下去,只是下令让老贤王秘密毒杀所有战傀。”

    “毒杀战傀的药也来自苗神谷吧。”

    段九尊心虚的点头,“老贤王让贤是迫于无奈,并非心甘情愿。可最不甘心的是单太妃和大贤王李琨。若老贤王继位,李琨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储,他日的九五之尊。可因为老贤王让贤,他变成了王府世子。单太妃也与皇后皇太后无缘,母子俩都愤愤不平。尤其是单家人也不甘心,于是便私下里想要重新培养一批战傀做死士,奈何战傀那种体质,本就世所罕见,于是李琨便想到了你大哥的天目阁。”

    晏听潮冷笑,段九尊所说的这些,几乎和他推测的不差分毫。

    天目阁最擅长寻人,晏长安一开始不知内情,李琨托他办事,他不好推辞,后来知道了内幕,这种形同谋逆的事情,他决计不会再做,于是李琨便从他身上下手,逼晏长安就范。

    “李琨给我大哥下的是什么毒?”

    段九尊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晏听潮根本不信,下毒没有比苗神谷更厉害的,李琨不可能找别人。

    “大哥去世前将毕生内力传给了我。他在武学上并无什么天赋,平素也不见勤学苦练,根本不可能在二十年内达到那样的功力。”

    段九尊恍然道:“那不是毒,是苗神谷独有的一种奇草,名叫红伥。习武之人食用之后,瞬间便能提升内力,只是血管内如有滚浆涌动,胀痛无比,只有战傀那种体质的人,因为没有痛觉才能耐受这种痛苦。”

    晏听潮心想,难怪当年李英宁愿冒着谋逆的罪名也要私养一支战傀。他们本就因为没有痛感而骁勇善战,被擒获后能扛过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再加上服用红伥内力提升,如虎添翼,以一敌百,这样的死士简直就是所向披靡的杀人利器。

    “那批战傀死后,难道李琨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战傀?”

    段九尊摇头,“没有痛觉的人本就世所罕见,那一批战傀被毒杀后,一时间再也难以寻找到这样的人。李琨便让我想办法让红伥在普通人体内也能发挥功效。可普通人根本无法忍受血管爆裂如针扎般的痛苦,我和重五爷苦思冥想,做了很多尝试,最终配出了一种麻药,服用后十天半月之内感觉不到疼,以此来压制红伥带来的痛苦。”

    晏听潮:“所以苗神谷每隔十天半月,便会和杏林药铺做一笔交易,其实是利用杏林药铺做幌子,把红伥和麻药卖给怀善堂,再从怀善堂最终送到单雪洲的手上。”

    段九尊按捺不住吃惊,“你全都知道?”

    晏听潮讽笑道:“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好和段谷主谈条件呢?”

    段九尊:“晏公子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都说了。晏公子想必也理解我为何一定不能让天字派赢了。”

    “因为你不能让天以知道这些。”

    “天以从来不管苗神谷的事,这次却突然回来争夺长老位,一定是圣上起了疑心。”

    “既然贤王府还在源源不断的购买红伥和麻药,那就说明,他们还在私自训练死士。”晏听潮上前一步,沉声道:“贤王府的死士,到底藏在哪儿?”

    “这我真的不知道。大周律法,皇子私养死士按照谋逆罪论处,这种绝密之事,单太妃怎么可能会让我知晓。我只负责提供药草,为了掩人耳目,通过杏林药铺和怀善堂周转,最终送到单雪洲的手上。单雪洲的陆海商行经常和海外做生意,也和北戎人打交道,即便查到陆海商行,他那边也会有说辞。”

    晏听潮默然片刻,问道:“你可听他们说过一个叫扁舟岛的地方?”

    “没有。”

    段九尊答得很快,且神情的确不像是说谎,晏听潮又问,“为何服用红伥的人活不过三十八岁?”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这种强行催发内力的药,都会以短命做代价。服用红伥的人,内功突飞猛进,只是肌肤会经常开裂流血,体内血管也会慢慢爆裂,最终吐血而亡。”

    “所以有内伤的人,决计不可以服用红伥,会立刻吐血而亡?”

    段九尊点头,“死时看不出来任何异样,因为红伥本身并非毒药,所以即便是吐血而亡,也并非中毒而死,只是血色略带了一点点蓝,若不细看也瞧不出来。”

    晏听潮忽然觉得不对劲,“既然不是毒药,又不需解药,为何不能中止服用?”

    段九尊缓缓摇头,露出一股你不懂的表情,“晏公子,你天生便是习武奇才,不懂普通人的辛苦和绝望。更不懂,那些没有天分,却又想要成为天才的痴人梦想。”

    晏听潮绷着脸,心里慢慢琢磨这几句话。

    他天赋异禀,对此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但也不难理解。

    “习武之人无人能抵御那种诱惑。无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突破自身极限,即便苦练二十年也未必能让内力增加一倍,可服用红伥一夕之间便能成为强者。而一旦成为强者,便再也难以回到弱者的位置,道理如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段九尊一脸怅然感慨,仿佛在说自己。

    “弱肉强食的世界,谁不想成为强者?可不劳而获得到的东西,必定要付出代价。这代价便是命。服用过红伥的人,没有活过三十八岁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愿意拼死一搏。”

    段九尊幽幽叹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二十年的时光很长,一眼都望不到头,宁愿轰轰烈烈成为强者,不想庸庸碌碌平淡一生,可谁知道活到了三十八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人生短的很,一眨眼就到了,他还没活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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