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楼昨日便得了消息,贤王府的贵人要来听戏。里里外外的闲杂人等全被清了干净,只留了为贵人献艺的几位戏子与乐师。寻常百姓今日也不得入内听戏。

    平时热热闹闹的戏楼,变得清静空阔起来,只有贤王府的贵人和王府的侍卫。

    天宝楼的观台分为上下两层,平素可容纳近百人。

    看戏最好的位置,便是二楼正对着戏台的贵客包厢。这一排厢房共有四间雅室,平素都是接待贵客的地方,内里布置的雅致舒适,八仙桌上摆放着时令瓜果和茶点。

    正对着戏台的方向,挂着弧形的青色竹帘,像是从海上升起的半轮圆月,半遮半掩,角度奇巧,刚好可以看清戏台和楼下的人,可对方却瞧不清包厢里的贵客。

    贤王府的侍卫都在楼下护卫,二楼护卫李瓒的是他从金陵带来的四位贴身侍卫。

    安远一向守在李瓒身边寸步不离,留在包厢内,另外三位侍卫分别守在门外。

    今日上演的剧目是《卧薪尝胆》。

    周小山是个工具人,既来之则安之,看的津津有味。李瓒心里有事,却也同样是一副听得入神的模样,神色丝毫看不出来异样。

    周小山微微侧目,余光扫见李瓒貌若清莲的清贵容貌,不禁想起李美娘的话,这人的确不简单,心里藏了那么大一件事,竟然还能波澜不惊,稳坐如山。

    李瓒似乎觉察到她的跑神,扭脸微微一笑,“姑娘怎么了?不喜欢这一出戏?”

    周小山十分抱歉的欠了欠身,“殿下,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需回王府一趟。”

    李瓒装模作样的表示了一下惊讶,很体谅的说:“我让安远送你回去。”

    周小山忙说:“多谢殿下,不用劳烦安侍卫。请安侍卫替我备一匹马,我去去便回。”

    李瓒于是便扭脸吩咐安远,“你先下楼去替周姑娘备一匹马,我交代周姑娘几句话。”

    安远应了一声,先行下楼。

    两人当着安远的面演完了戏。李瓒立刻起身,戴上周小山的帷帽,披上那件胭脂色披风。他本就风度优雅,又打小被当成女孩儿养,身穿女装,毫无违和,也瞧不出来是个男人,只是比周小山个高一些而已。

    李瓒解下腰里的一枚玉佩,递给周小山,“一会儿安远回来,你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是我的主意,让他不要声张,等我回来。”

    周小山收了玉佩,看着李瓒的背影,突然从心里升起一缕怜悯。

    这位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万人之上的小王爷,实际上却是个孤家寡人,他所拥有的地位看似权重如山,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一辈子的开始就是一场被人安排好的戏,而且是随时都会送命的一场戏。这场戏演到今日,没有人可以帮他,他也没有人敢托付信任。

    对比之下,周小山觉得自己比他要幸运许多,虽然也是一生下来就背负着身世之谜,要演戏骗人,可至少她有干娘,有师父,还有晏听潮。

    安远送走了“周姑娘”,上楼来复命,进屋一见周小山,吓了一跳。

    “安侍卫,殿下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让我们安心在此等候。”周小山把李瓒的玉佩递给安远。

    安远一看确实是李瓒随身的玉佩,又急又气,吓得脸色都白了,“姑娘你可知道,殿下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得掉脑袋。”

    “安侍卫放心,殿下身穿女装,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殿下去了哪儿,我去追他。”

    “殿下没说去处,不过你若是此刻让人追出去,反而会惹人瞩目,给殿下惹来麻烦。”

    安远急的热锅上蚂蚁一般,在屋里来回踱步,此刻已是初冬,他硬生生急出一头的虚汗。

    周小山看他急成这样,只好哄骗他,“安侍卫你就安心看会儿戏,殿下说他一会儿就回来。”

    安远如何能静得下来看戏,在屋里坐立难安。

    周小山也被他带动的心神不宁起来,而且莫名生出一种不妙的直觉。

    从窗外飘进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周小山的嗅觉比一般人都敏感,她立刻问安远,“安侍卫,你闻见什么怪味了吗?”

    安远抽了抽鼻子,“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多疑所致,周小山觉得还是不对,的确是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放鞭炮时的那种火药味儿。

    她推开房门去外面看了看,然后沿着二楼的回廊走了一圈,走到楼梯处,她再次嗅了嗅鼻子,空气中有一抹血腥气。

    她探身往下一看,赫然发现楼梯下的拐角躺着一个侍卫,心口插着一把匕首。

    原本守在楼梯口的侍卫竟然被人杀了!周小山心里一惊,立刻轻身一跃,跳下楼梯。

    脚尖刚刚落地,一把长刀横扫过来,周小山见到寒光一闪,纵身急跃,若晚一步,双腿就要被砍断。

    偷袭的人从楼梯下闪身杀出,身穿和戏台上的勾践一模一样的服装,脸上也画了戏妆,覆着油彩,而戏台上的勾践,还正在念唱词。

    周小山闪身避开长刀,迅速从腰里抽出希光剑,并朝着二楼大喊了声安侍卫。

    安远见状不对,和另外三名贴身侍卫,从二楼跳下来。

    四人围杀“勾践”之际,顷刻之间从戏台后冲出来六个人,全都身穿戏装,朝着周小山和安远等人砍杀过来。

    戏台上正在唱戏的勾践和夫差吓得抱头鼠串,乐师也吓得扔了琴弦,躲在帷幕边上瑟瑟发抖。

    杀出来的六个人都画着戏妆,和今日在剧中出现过的角色一模一样的妆容,勾践,夫差,伍子胥,难分彼此。

    周小山心里暗暗庆幸,幸亏晏听潮昨日送了希光剑给她,不然今天凶多吉少。

    原本留在一楼的侍卫听见动静也都围了过来,还没到楼梯跟前,突然轰的一声巨响,观戏台的二楼轰轰隆隆塌了下来,随着便是一阵浓烟四起。

    一些侍卫来不及避开,被砸在砖瓦木梁之下。

    安远四人和周小山靠近戏台,正和那六人厮杀,并没被砸到。趁着浓烟四起,那位装扮成勾践的男人,突然抬手一扬。

    周小山急忙喊了声闭气。

    话音一落,一股黑烟已经从那人手中分散开。

    周小山轻功过人,立刻闭住呼吸,往后一跃上了戏台,然后足下借力,顺势再上,跃上了戏台后的梧桐树。

    站在树梢之上,她赫然发现外墙外的马背上,放着一件红色的披风。

    那披风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李瓒穿走的那件。

    难道李瓒回来了?否则那披风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从外面冲进来一批人,为首的竟然是单雪洲。

    他抬手一挥,手下数十人提着刀剑杀过去。周小山从树上飞身跃下,正要上前帮忙,忽然一愣。

    紧跟单雪洲走进来的竟然是李瓒。

    李瓒见到她立刻喊了声周姑娘。

    “殿下。”周小山没有上前,提剑站在李瓒身边,和安远一起护着他,以免有失。

    那六名刺客虽然武功不错,奈何寡不敌众,很快便被杀的只剩下两人,束手就擒。

    单雪洲冷冷看着两人,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行刺殿下?”

    两人闭嘴不答。

    “竟敢行刺殿下,我看是不想活了。”单雪洲咬牙切齿,一剑扎到“勾践”的肩头。

    那人疼的低呼一声。

    “说,受谁的指使。”

    “勾践”狠狠看了一眼单雪洲,突然口吐乌血,倒地而亡。

    单雪洲见状,立刻抬手点住了另外一人的穴位,以免他也寻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同“勾践”一样,嘴角流下乌血,瞬息毙命。

    周小山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李瓒上次遇刺,那人也是自尽而亡。

    莫非这几个也是苗神谷的人?

    周小山用剑挑开“勾践”的手,果然看见他掌心里有个“地”字。单雪洲也看见了那个“地”字,眉眼间闪过震惊之色,然后吩咐手下人拿了湿布过来,擦去这些人脸上的油彩。

    很快,这六人的真面目便露出来。掌心有“地”字标识的勾践,相貌让人一眼难忘,右脸只有半截眉毛。

    李瓒扭脸看着周小山,“姑娘可受了伤?”

    周小山摇头,看着李瓒,心里疑惑不已。

    他难道不是去寻找林香云的坟墓?

    林香云的坟墓埋在郊外,就算他骑着马,也不可能这么快。所以李瓒根本就没去找林香云的坟墓,他是见了单雪洲。

    他为何秘密去找单雪洲,单雪洲为何明目张胆的带人赶来天宝楼?

    单雪洲道:“请殿下尽快回府。这里不安全。”

    “那这里便交给小舅处理。”李瓒对周小山谦然苦笑:“周姑娘,让你受惊了。”

    “没事。”

    周小山回到王府,依旧心有余悸。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不是嗅觉异于常人,闻见了火药味,离开了李瓒所在那间雅室,那她此刻应该和安远一起,被炸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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