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贤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看了看怀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老爷子大概就是前十分钟咽气的,他叹了口气,悲悲凄凄的说:“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王耀荣就是王家祠堂的顶梁柱、王家祠堂的灵魂和王家祠堂的核心力量。现在,顶梁柱倒了,灵魂没了,核心力量瓦解了,王家祠堂就群龙无首。
所有人都六神无主,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着,谁也拿不出一个主意。
此时此刻,在躺椅上小歇了一会儿后醒来的唐素娥觉得有点饿,于是拿出秋霞刚才送来的桂花糕,打开纸包拿出一片来吃着。还不知道陪伴了她六十二年的老伴,已于一阵间之前离她而去了。
她吃完一片桂花糕,又将纸包包起来,把桂花糕和板栗糕一起放进下面垫有石灰的瓦缸里,以免受潮后发霉。
眼花耳聋的她,并没有听见中厅里的哭声和嘈杂声,只是觉得在房间里呆久了,想到中厅去看看。中午她还要吃一次药,再说也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平常,老爷子都会去叫她,今天却没有来。她也觉得又些纳闷,心想他怕是已经陪新孙姑爷喝上了。”
老太太柱着拐杖,佝偻着背慢慢悠悠的出了私厅门,还在大厅就听到中厅里有哭声,更觉得纳闷,便滴滴咕咕的骂道:“大上午的,哭什么哭呢?是不是嫌日子太好过了?”
所有的人都围在老爷子的尸体旁,哭的哭、叫的叫,谁也没有注意到老太太来了,她的骂声也没有人听到,大家甚至把她给忘了。
待老太太走到天井边时,于韵妹才第一个发现了她,于是冲上前去,想把婆婆拉回屋去,但为时以晚。
老太太并非是个傻子,只是因为老得有点糊涂,加上病多体弱,好多事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罢了。现在她看见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哭,便明白一定是老伴出事了。
于是她用力甩开于韵妹的手,着急的说:“你爹怎么了?你放开我,让我去看看,你爹怎么了?”
于韵妹见纸包不住火,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住了,就搀扶着婆婆,拨开人群,往老爷子的尸体旁走去,边走边哭说:“娘,爹,他、他走了,呜呜!”
唐素娥一听老爷子走了,惊讶的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她原以为老伴只是练功夫时,不小心崴了脚腕子,或者是摔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根本没想到会是死了这么严重的问题。
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没想到比她健康一百倍的老伴,突然撒手人寰,竟然死在了她的前面。所以她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趴在老伴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呵呵!老头子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呵呵呵,你把我也带走啊!呵呵,呜呜”
老太太这么一哭,大家又跟着哭了起来。秋霞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因为老太太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每天都是靠药养着,不能着凉,不能生气,不能激动,更不能哭。
所以她只哭了几声,就咳嗽起来,厉害得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秋霞见状,哭着去水架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奶奶,劝导说:“奶奶,喝口水吧,您身体不好,不要哭。”
老太太哪里听得进去,水也不肯喝,只要停了不咳,就又哭起来,哭一声咳一阵,咳一阵又哭一声。
秋霞急得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说:“奶奶,求求您别哭了,爷爷才刚走,您不能再有事,孙女求您了,奶奶!”
于韵妹,三伯母、四伯母、秋萍、妙苗都过来拉老太太起来。可老太太就是不肯起来,咳得都喘不过气来,每次喘息都像鹅叫一样,伸长脖子往上扯。那个痛苦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疼。
秋霞不停的用手替奶奶拍后胸,季贤帮着按前胸,希望奶奶能够舒服一点。但根本无济于事,奶奶还是咳个不停,不一会,就被一口痰卡住喉咙,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倒在了老爷子的身旁,随老爷子而去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爷子还未入棺,老奶奶又跟着去了,王家祠堂瞬间乱成一团。季贤又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十分。
由于王家祠堂每年夏天都将作息时间改成:早上六点至中午十二点,下午四点至傍晚七点。
所以这个时候,石灰窑上的人都回来吃中午饭了。
又累又饿的一伙人,还在院子里就开始嚷嚷:
王思善说:“这鬼天气,会热死人!”
仲财说:“渴死我了,我要抱着茶缸往肚子灌水才解渴。”
仲景说:“饿死了!回家没饭吃?碗都会被我砸掉。”
同乐说:“你敢,太爷爷的铜烟斗可不是吃素的。”
王思儒每次回来都从后门先进后东屋,因二伯母每天都会偷偷的给丈夫泡一碗片糖水,藏在自己的卧室里。王思儒回来吃中饭时,就先去卧室把那碗片糖水喝了,才又回到中厅来吃饭。
同乐和与自己同岁的叔叔仲德,好像比谁腿快一样跑进中厅里,一个准备去箩筐里拿碗盛饭,一个准备去水架上拿杯子喝水。但一到中厅就傻了眼。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哭哭啼啼的,他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仲德看了同乐一眼,大声质问:“你们都围在一起干什么呢?有饭吃吗?我都快饿死了。”
大伙听到这个声音,一齐向中厅的上半厅看去,只见王思善、王思儒、仲书、仲荣、仲奇、仲平、仲水、仲济、仲山、仲启、仲秋、仲景、仲财、仲高、仲普、同乐等人都回来吃饭了。
这时三伯母和四伯母才反应过来,还没有炒菜,饭倒是早上就蒸好了。
王思安见大哥和二哥都回来了,急切说:“大哥、二哥,你们可回来了,也不知是踫到什么鬼了,好好的,爹和娘就去了西天了。”
王思善和王思儒相互看了一眼,便一起冲进过来拨开人群。
看着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的双亲,王思善“咚”的一声跪在双亲面前,哭着说:“爹!娘!这是怎么了?早上不都还好好的吗?”
王思儒跟着也跪下了,没有哭,而是叹口气说:“唉,爹,娘,您们要走,也不挑一个凉快一点的日子。”说完就站起来,接着说,“你们那个去拿两块被面,盖在二老身上。你们看,苍蝇都来了。”
“我去拿。”于韵妹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两把泪,便回西北屋去了。
毫无思想准备的一伙人,一见这个场面,大为吃惊,围在一起问长问短。
秋霞扯了扯三伯母的衣襟,小声说:“三伯母,你们还是去厨房把菜炒起来吧,不管怎么样,大家还得先吃饭。
“哦,对了,他四婶,我们去炒菜。”三伯母听了秋霞的话,就拉着四伯母进了厨房。
此时,老四王思义还在路上往回赶,因为他送的一车石灰,路程有点远,所以赶不到正点回来吃饭。
王思福因在油榨上干活,榨油坊中午不能关门,所以不管是冬季还是夏季,中午都不回来吃饭。
王思礼因他鲶口村的一个学生的父亲做六十大寿,请他去做主持人,一大早就被一顶轿子接走了,中午自然是不会回来吃饭的。
王思善、王思儒、王思安兄弟三人蹲在天井旁,紧急的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派人出去报丧,把老三、老五叫回来再说。老四倒是不用去叫,晚一点自然回来了。
仲恺和仲勇小兄弟俩,自告奋勇的去龙现头通知三伯父王思福。
王思礼离家比较远,约莫十华里路,就由季贤骑马去通知。
由谁去两个姑妈家报丧、入殓、请道士、做法事,就等六兄弟都聚齐了再商量。
老三王思福穿一条平膝盖的棉绸短裤,正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往磨盘里倒油菜籽。一头小毛驴拉着磨盘,朝逆时钟方向不停地转着圈,磨盘由榨油坊外面的筒车助力带动。
对家中情况毫无知晓的王思福往磨盘里倒满油菜籽后,就打制作箍饼的稻草箍,一环扣一环,手法娴熟,井然有序,一看就是一个有着多年丰富榨油经验的老师傅。
就在他准备吃早上从家里带来的中午饭时,仲恺和仲勇两个小兄弟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面前。
王思福感到有些吃惊,这么热的天,小兄弟俩怎么中午跑到油榨房来呢?于是问道:“你俩不在家歇着,这么热跑到这里来干么呢?”
仲勇哭着说:“爹,爷爷和奶奶都死了,娘要我来叫你回去。”
如果仲勇只说奶奶死了,也许王思福还会相信,说爷爷死了,那是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的,因为早上老爷子在院子里练拳脚,是谁都看见了的,怎么可能死啊?他板着脸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干么好好的咒你爷爷奶奶呢?”
“三伯,爷爷奶奶是真的死了,爷爷是在饭桌上翻跟斗摔在地上摔死的,奶奶是哭着哭着被痰哽死的。”仲恺哭着补充说。
王思福这下子才完全相信了,说了句“仲恺,你锁门”,便拧起搭在椅子上的一件短袖衫,边穿衣服边往王家祠堂跑去。
仲恺和仲勇兄弟俩,每人抱着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口水后,便将油榨坊的大们锁上,跟着往家里走。刚出门就看见季贤和王思礼骑着马跑在他们前面。
仲恺向前紧跑了几步,大声喊道:“爹,大姐夫。”
可是枣色马跑得跟飞一样快,季贤和王思礼都没有听到仲恺的叫声。很快跑出了仲恺和仲勇的视线范围。
仲恺和仲勇很无奈,只好自己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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