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王家祠堂的牌坊时,季贤遇见了在前面跑的三伯王思福。
季贤勒紧缰绳,说声“吁”,枣色马便放慢了速度。季贤俯头对王思福说:“三伯在后,我们先走了。”
王思福向季贤挥了挥手,意思是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驾!季贤挥鞭抽马,枣色马又飞奔起来,不多一会就跑到了院子里。季贤和岳父王思礼先后下了马,就把马拴在柚子树上。这时候,王思福也刚好赶到了。
三人一边议论一边往大厅走。王思福含泪问:“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都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唉,三伯,真是一言难尽呀,爷爷看见我骑了马过来,他就要骑马。骑过马后,又在中厅里翻跟斗、玩倒立。晓得会这样,我就不应该骑马回来!”季贤愧疚的说。
“唉,别说了,先进去吧,也许是爹的命数已定,百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王思礼说。
季贤和岳父、三伯前脚跨进门槛,四伯王思义后脚就推着独轮车到了院子里。
“姑爷来了?”王思义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不等季贤回答,又在后面叫喊道:“三哥、老五,你们中午不是不回家嘛,怎么也回来了?”
季贤、王思礼、王思福同时回过头去,站在门槛边等王思义。
王思福说:“哎,老四,你先去把车放好,我们先进去了,家里出了点事。”
王思福说完就和王思礼、季贤进了大厅,急匆匆的往中厅走,以至王思义在后面问的“出什么事了”?他们也像没有听到似的,头也不回的进了中厅。
中厅里,大家正在吃饭。
三伯母、四伯母在秋霞和秋萍的帮助下,把那两筐蔬菜炒了。另外又把秋霞送的那一刀肉给炒了。鸡就养着,暂时没杀。本来是要炒两个好一点的菜,招待季贤和秋霞回门的,没想到好事变成了丧事。
俗话说:长兄当父、长嫂当娘。
本来爹娘不在了,理应王思善出面理事,但是王思善没有主见,什么事都听老婆的,自己从来都拿不定主意。
而老二王思儒却遇事不慌,老谋深算。他见老三、老五和季贤都回来了,就说:“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事情。”
老三、老五和季贤都在老大和老二坐的桌子上坐下,刚坐下,就听见老四骂骂咧咧的进来了,“这个涝湿天,会热死人。”
当老四看到地上躺着两具盖着红色被面的尸体时,惊得眼睛瞪得比箩筐还大。
他媳妇马上起身,走到他身边,哭着说:“老四呀!咱爹咱娘一起都走了。”
真是祸从天降,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王思义,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弯下腰去,掀开尸体上的红被面,确认真的是他爹和他娘的尸体时,扑通一声跪在尸体旁嚎啕大哭起来,“爹啊!娘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呵呵,您们要走也不等儿子回来?这叫我怎么接受得了啊!啊呵呵!天啦!啊呵呵!呵呵呵”
是啊!如果是病死的,反正也是果子当熟了,八十三岁走,也不会给后人留下什么遗憾。但这样好当当的一个人,在一家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说走就走了,怎不叫人肝肠寸断呢?
经王思义这么一哭,四伯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接着三伯母、于韵妹、大伯母、二伯母、满婶等人一起扑向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尸体,蹲在旁边哭了起来。家里所有的女眷都跟着哭了起来。
顿时,哭声填满了王家祠堂的每一个角落,传向室外,传向龙山岙。回声在山凹里回荡,悲惨的气氛感动着树上歇息的小鸟也为之悲鸣;山也为之默哀;树也为之叩首;溪水也为之哭泣。
王思义顶着中午的太阳,推着一车石灰走了十华里,又原路反回,相当于在烈日下走了二十华里的路。他回来时本是又累又饿、又热又渴,再经这么一哭,便昏厥过去了。
真是的,一事顺利、事事顺利,一环脱扣,环环脱扣。一个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又倒下一个。
四伯母见丈夫昏过去了,又趴在丈夫的身上嚎啕大哭,于韵妹又用老一套,嘶哑着嗓子喊道:“快拿姜汤水来。”
秋霞赶紧跑着厨房里,把刚才剩下来的一碗姜汤水端到了母亲面前。
于韵妹接过姜汤水,和四伯母一起,一个撬开老四咬紧的牙齿,一个劲的往他嘴里灌。不一会,老四就睁开眼睛来了。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老四是中署了,加上又饿又渴,一下子体力不支而导致昏厥。
大家见老四醒过来了,便劝他节哀顺便。
儿媳妇妙苗倒了一碗凉茶给他。他喝了凉茶便觉得好些,于是用手臂在脸上擦了两下,然后站起来,走到几兄弟的桌子上坐下。四伯流着眼泪给他盛了一碗饭。
四伯母把饭递给丈夫以后,就坐在另外一张桌子旁边的板凳上,嘤嘤的哭泣。是啊!丈夫是一家之主,她怎么能没有老四呢?老四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天不就塌下来了吗?想想都让人心碎。
于韵妺劝她说:“她四母,老四不是没事了吗?别哭了,先吃点饭吧!”
不劝还好,听了于韵妹这一劝,四伯母反倒是趴在于韵妹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他五婶!我们家老四可不能有事啊!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这五个和尚(指没结婚的男孩)该怎么办呀!啊啊啊呜呜”
“呸呸呸!乌鸦嘴,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快吃饭。”于韵妹一把推开四伯母骂道。
三伯母也拿眼睛瞪着四伯母说:“尽想些没油没盐的事情,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四伯母被于韵妺和三伯母这么一骂,于是止住了哭声,但还是没有吃饭,实在是没有胃口吃。
其实大家也和四伯母一样没胃口,都没吃几口饭。
特别是季贤,本来高高兴兴的陪新婚妻子回娘家,中午还要陪爷爷喝几盅的,没想到一瞬间就和爷爷阴阳两隔了,叫人哪里来的食欲呢?
石灰窑上下来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倒是个例外,他们都饿得前胸帖后背了,几个人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饭,王家六兄弟就开始商量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后事。
于韵妺帮着三伯母和四伯母收拾碗筷,仲恺和仲勇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家也没有注意。吃完饭以后,他们就和其他几个孩子去院子里看马。
秋霞坐在爷爷奶奶的遗体边流眼泪,季贤在一旁陪着她;
大伯母把小孙子、交给孩子他娘带回中东屋去睡觉,自己就站在王思善的身后。
仲书的兄弟们、堂兄弟们都坐在天井的围墙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父辈们的商量出来结果。
媳妇们也是这里三五个、那里三五个,站的站、坐的坐,议论纷纷。
王思善等兄弟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大约沉默了五分钟以后,王思儒开口说话了,他说:“长兄为父、长嫂为娘。依我看爹和娘的丧事,应该由大哥来主持。大哥你说怎么办嘛?”
王思儒也不是真要让老大来主持,他知道老大没主见,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他只是处处都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识大体,没有私心的老好人。
其实,自从上次老六偷鸡引起的大闹分家以后,他就在为自己的小家做打算。他已经瞒着老爷子,把一些农户欠的石灰帐,以老爷子的名头签字悄悄的收回来了。见一些值钱的东西,也乘人家不注意的时候,拿回自己屋里藏了起来。
米和油这些显眼的东西,他倒不去动,因为油和米都是大家盯着的东西,一动就会被发现。楼上的谷子也被他伙同自己的亲戚,深夜里挑出去七、八石,放成了钱,塞在自己腰包里。
王思儒一说叫大哥主事,大家便一至赞同。但大嫂却不同意,她说:“平常没见你们那个尊重过大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们倒是想起你们大哥来了。你们那个愿管那个管,我们不管。”
王思善听老婆这么一说,也就卸担说:“你们管吧,我管不了,我没这个能耐。”
既然王思善不愿意管事,那么就应该王思儒来管啰,但王思儒还是不管,他又提议老四来管,他说:“那就由老四主事。老四,你是当家人,由你主事,天经地义。”
“反正自己当家这么多年,家里的来往帐目也都是自己管着,既然叫他出来主事,那就主呗。再说,总要有一个人主事,否则就是一盘散沙,无法收拾。反正办完父母的丧事,肯定是要分家的,为大家庭主事也就这么一次了。”王思义心里这么想着,于是说:“要我主事也可以,不过,办丧事第一件事就是钱,没有钱是办不成的。所以我建议我们六兄弟,每人拿出三百块钱来,先记在账上,反正多退少补,不够大家再补,没用完的平均分成六份,该退多少退多少。”
王思义的这个建议本来是合情合理的,王思福和王思礼都已表示赞成。
王思儒点上一根生烟,吞云吐雾的没做任何表态。
王思善既没主见,也没掌握经济大权,于是望向身后的老婆,意思是希望老婆给他一个主意。可她老婆不但不表态,反而说:“你看我干什么?你有钱你就出呀。”
王思善听了老婆的话,反问道:“钱不都是你在管着嘛?我哪来的钱。”
你没钱就叫我出呀?我们这一家子还要不要吃饭,再说,我就不信,账上会没有一点钱。公中的钱先用上呗,等不够用时,大家再一起凑呗。公中的钱留着还不是大家的。”
王思儒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再用脚把烟头踩灭,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思安,然后慢条斯理的说:“我认为大嫂说得对,先用公中的钱,不够我们六兄弟再一起凑。老满,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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