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后的第十天,朱茂林带着一个排的士兵和八辆五吨大卡车,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梅城县的高桥镇。

    高桥镇有一座能过卡车的石拱大桥,是梅城县境内乌龙江上唯一的一座公路桥。

    朱茂林和霍团长夫妇坐在军用吉普车里,身后是八辆卡车和三十名士兵。

    作为勤务兵的杨振南,则骑着一匹高大漂亮的枣红色战马在前面开路,随时随地向朱茂林报告前方的情况。

    进入高桥镇时,杨振南看到乌龙江两岸一片狼藉的景象,就知道这里遭到了洪水的袭击。于是他掉转马头,回到军用吉普前,向师长朱茂林如实汇报了情况。

    朱茂林叫司机靠边听车。等车停稳了,他打开车门下来。

    就在沿江公路边,他接过杨振南递给他的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乌龙江两岸的情况,皱眉叹息说:“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师座此言差矣,您不是回来给少爷完婚的吗?就算一粒粮食没有,也可以给少爷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呀!怎么能说是白来一趟呢?”杨振南懂事地宽慰首长说。

    这时候,霍团长和朱英也从吉普车上下来,一齐走到了朱茂林的身边。

    朱英正好听到了杨振南说的话,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快。因为她不希望侄儿在乡下娶妻生子,不希望侄儿一辈子就埋没在一条好路都没有的穷乡僻壤。

    她认为把侄儿放在乡下,简直近似于到了残忍的地步。她心疼侄儿不次于朱太太疼儿子。

    在某种程度上讲,朱英和季贤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朱太太和季贤在一起的时间。她早把侄儿当儿子养了。为了侄儿的前途,她也是呕心沥血。

    不一会,朱茂林和霍团长以及朱英重新回到车上,队伍按原计划向龙头山前行。一直到荷花镇,朱茂林才吩咐将卡车停在镇上。士兵也先安顿在荷花镇的客栈里。

    他自己却和霍团长夫妇还有杨振南,准备在荷花渡过江,回鲤鱼洲朱家大院去。可是渡口没有渡船,无法过江。

    正当朱茂林准备先在荷花镇的客栈下榻时,杨振南说服了一艘停靠在荷花渡渡口的煤炭商运船,勉强的帮他们渡了江。

    杨振南牵着枣色马,与朱茂林等一行四人,各自怀着喜悦的、激动的心情,踏上了马车道,边走边聊的往朱家大院走着。

    朱茂林看着田野上东倒西歪的水稻,心情沉重地说:“人算不如天算啦!霍团长,你说,要是这五百亩水稻不被洪水糟蹋,该是怎样一个丰收景象啊?”

    “依我看,老兄有这么多田地,屯兵百万又有何难?到时老蔣也要敬您三分。”霍团长一条胳膊被朱英挽着,一条胳膊比划着说。

    “呵呵!这个老秃驴才不会敬我哩。我要不是上了这条贼船,丢不下手下这帮难兄难弟的话,早就卷铺盖回家卖红薯了。我在这里养养花,种种地,钓钓鱼,难道不比神仙还快乐。”朱茂林耸了耸肩,指着身边的田野说。

    朱英回到阔别十五年的家乡,却对家乡没有半点好感。虽然她曾经住在乡下的时候,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香的喝辣的,但是乡下跟城市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朱英,面无表情的对哥哥朱茂林说:“哥哥是一直生活在城里,早也不记得乡下的疾苦了。乡下没电,晚上靠点洋油灯照明,一脚烂泥路,想去个哪里,还得用两条腿一二一的走。电影也没有看,戏班子也是乡下土包子演的,没有一点看头。就算有件好衣服,也是白穿了。天天院前走到院后,给谁看啊?您还把贤儿撂在这山旮旯里,忍受孤独和寂寞,亏您还是当爹的。”

    “哈哈!哈哈哈!霍团长你听见没有?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啦!俗话说得好,一座金山,不如半亩瘦田。”朱茂林哈哈大笑说。

    季贤一整天都在想着怎么去看秋霞,人都像丢了魂似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眼看又到傍晚了,对秋霞的思念就愈加强烈,他身穿一件白色背心,肩上搭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出了客厅,在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遇见了刚刚打完麻将回来的母亲。

    “这是又要去渡口吗?贤儿。”朱太太问他。

    “家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季贤回答完,便和母亲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朱太太进了客厅,他却出了铁栅门。

    就在季贤不知往东还是往西而东张西望时,却在东头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随即,耳边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兴奋的、和蔼可亲的、笑呵呵的声音:“呵呵!我的贤儿,是你吗?”

    季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愣了片刻,认定是父亲回来了时,顿时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朝父亲飞奔过去,扑在父亲的怀里。

    “爹,您回来了,怎么不提前给家里写封信呢?贤儿也好去接您呀!”季贤抱着父亲的双肩,高兴的说。

    朱茂林高兴地拥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拍着他的肩膀说:“爹听说贤儿要娶媳妇,就再也坐不住了。想着写封信也要十天半个月,等你收到的时候,我都到家了,哈哈哈!”

    季贤做梦也没想到父亲和姑姑这个时候会回来,真是又高兴又激动。

    他松开抱着父亲双肩的手,又和姑姑来了一个亲热的拥抱,并兴奋的说:“姑姑,好久不见,您身体好吗?贤儿好想您啊!”

    “好!好!姑姑也想你,都是你爹做的好事,把我的侄儿放在这个穷山沟里,让贤儿受苦了。”朱英双手抱着侄儿的腰,眼睛却瞪着哥哥朱茂林,埋怨说。

    “贤儿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也谈不上受苦。”季贤松开姑姑,又握住姑父霍团长的手说:“姑父,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季贤和父亲、姑姑及姑父寒暄以后,一拳打在勤务兵杨振南的胳膊上,哈哈大笑说:“杨大哥,越来越结实了嘛,告诉我,有没有虐待我的宝马。”

    “少爷别问我呀,您问它呀!”杨振南不躲不闪的挨着季贤表示友好的一挙,指着枣色马,风趣的说。

    季贤接过杨振南手里的缰绳,牵过枣色马,将头靠在枣色马的脖子上,亲切的说:“嗨,老朋友,有没有把我忘记。”

    枣色马用一声长嘶来表示没有忘记它的旧主人。

    季贤飞身上马,慢悠悠的、满心欢喜的在前面走着。

    朱茂林、霍团长夫妇和杨振南则在后面说说笑笑的跟着。

    夏季里的晚风夹杂着几分炎热,把树枝摇曳的嘎吱嗄吱的响。残阳的余晖洒落在一败涂地的田野上,小麻雀快乐的飞回窝里,嘈杂的蝉鸣似乎是用它最独特的方式,迎接从远方归来的亲人。

    朱茂林突然回来了,给朱家大院增添了许许多多的欢乐。

    朱太太兴奋得像新婚时一样腼腆羞怯。

    吴妈高兴地哼起了从《天仙配》里学到的几句唱词。

    齐伯笑得满脸皱褶。

    唯有淑贤躲在露台的圆拄后面,胆怯的偷偷看父亲。

    朱太太上前去,把淑贤牵到丈夫面前说:“淑贤,快叫爹呀!”

    “他才不是我爹唷。”淑贤板着脸愤愤的说。说完就扭头跑开了。

    朱太太看着往楼上跑的淑贤,难为情的说:“这孩子,你今天是怎么了?你爹没回来时,天天叫着要爹。你爹回来了,却又不叫了。”

    朱茂林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愧疚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愁云。但这种不快的心情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又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呵呵,梅香,不怪淑贤,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当好啊!”朱茂林笑着对太太说。

    吴妈上了茶后,又去厨房里炒几个菜。

    朱英跟嫂嫂热泪盈眶的拥抱在一起,相互问安。

    杨振南进屋就到厨房去帮厨。他也是吵得一手好菜的。

    季贤把马牵到后面的驴棚里,拴在一根柱子上。驴棚里的三头驴子都嗷嗷嗷的叫了起来,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不太欢迎。

    季贤叫了一个长工去喂马,自己就开心的、快乐的回到客厅里,坐在父亲的身边,与父亲、姑姑、姑父絮叨着分别后的情况和思念。

    当夜幕降临时,朱家大院沉浸在一片欢乐和幸福的气氛中。

    朱茂林与大房一家四口终于又一次团圆了。

    淑贤既怕父亲又爱父亲,吃饭的时候,她就挤在父亲和母亲的中间,一点一点的往父亲身边靠。

    朱茂林见状,喝干一杯法国葡萄酒后,一把搂过女儿,在女儿的额头慈爱的亲了一下,把一口酒气吐在了女儿的脸上。

    淑贤迅速的推开父亲往母亲身边靠,稚声嫩气的说:“哼,好难闻。”

    顿时,餐厅里被快乐的笑声充满。

    窗过,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高高的蓝天上。白云在空中悠悠的漫无边际的散步。星星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

    院子里银光闪闪,树叶划碎了光的影子。

    是夜无尘,星辉月朗,朱家大院祥和而宁静。院里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于久别后重温旧梦,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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