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应选亲自将四爷脱下来的貂皮暖帽子、端罩一一放好, 整个书房里烧着炕,任凭外头西北风呼啸温暖如春。四爷一身豆青,淡雅柔和, 色浅处淡若湖水, 色深者绿中泛黄,青中闪绿、苍翠欲滴。因为是冬天厚缎面面料、二色织金绣花工艺、出白狐狸风毛别有凝厚。宛若外头的青松端正精神、自然挺拔。
绿衣宫女前来上茶, 一身秋天的薄袄子, 身段儿窈窕。秋水的眼神落在四贝勒的身上,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样俊俏的四爷,怎么是个不解风情的活阎王那?
“四弟请用茶。”太子端坐上首,撇一眼依依不舍退下的宫女,因为混账弟弟的目不斜视,唇角扬起的弧度高了点点, 含笑问:“昨天一场大雪, 这天儿越发地冷了。四弟的书房,还是没有烧炕?”
四爷坐在靠墙茶几边, 闻言苦笑:“当初设计的时候, 没有做炕。现在想烧炕也不能了。”
“你呀, 就是折腾。”太子摇摇头, 颇有关心的架势。“等天暖和了,推倒了重新盖?”
“太耗费钱财了。”四爷的目光,落在太子海龙鹰膀褂子上的缠枝莲花图案上,苦笑里也多了一抹恭敬,道:“再说了, 臣弟也丢不起这个人,咬牙冻着也要熬着。”
“哦~~”
太子淡淡的一声儿。
明知道老四就这个倔脾气,太子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多问一句。
这要他觉得,自己对老四心软了,心口升起来一股子闷气,脸上的笑影子也没有了。
太子瞅着他身上的豆青色,肃容道:“前儿工部送来的豆青釉堆白云鹤纹胆瓶,挺好。弘皙看着也喜欢,孤就送给了他。”
“太子殿下喜欢,弘皙阿哥也喜欢,是那瓶子的荣幸。”
“孤记得,宋朝的天青瓶子的烧法儿已经是顶峰,雨过天青的颜色,最是清雅。没想到明朝有了东青,我们大清有了豆青。”
“宋朝汝窑青对后世单色釉瓷影响巨大。”四爷的目光移动到对面窗台上的宋朝海棠水仙盆,水仙花香馥郁,沁入人心,仿佛是灵魂的香气洇漫着矢志不渝的真爱。“汝釉的创新,臣弟认为,得益于‘内有玛瑙为釉’,釉料中的铁含量和烧造中的还原气氛掌控得比较好。这个水仙盆,颜色上是海棠花一般的柔和,搭配洁白的水仙花,在如此寒冷冬季,殊为动人。”
太子不由地转头,看一眼那盆水仙花。
这是梅玉香送的,梅玉香最喜欢的一个水仙盆,亲手养的水仙花。他随意收下,本觉得平常,听四弟这样一说,倒是真有几分情趣了。
“四弟也喜欢水仙花?”
“喜欢花儿好看,但不喜欢其寓意。”四爷瞧着这盆好似承载无数情意的花儿,叹息道:“传说舜帝南巡积劳成疾,嗑然逝去,娥皇、女英伤心欲绝,泪洒斑竹,双双殉情于湘江之上。她们的忠贞之情,感天动地,魂魄幻为江边的水仙。那一朵朵洁白如玉的水仙花,就是娥皇、女英思念之情催生出来的花朵。因而,水仙花象征着思念,她的花语是“坚贞的爱情”。而世人念着娥皇、女英妇德高尚,水仙花也代指女子的贤德良行,对水仙花也寄托了无数情思。”
“哦~~”太子微微惊讶。他也知道这个故事,他更收到过很多女子男子送的水仙花,这对于来说,太过稀松平常了。可是今天听混账四弟一说,倒真有几分真心感佩了。
太子端起来珐琅彩山水人物白地茶碗,体会茉莉香片茶入口的芬芳,微微一笑:“孤记得,西洋人说水仙花是自恋。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拒绝了水泽女神的爱慕之情,被众神惩罚,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去世后其墓地上面就长出了一朵水仙花。”
“如此,臣弟倒是有几分欣赏。水仙花清逸、孤傲,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太子在茶碗里一睁眼,看他一眼:“为何一个故事喜欢,一个不喜欢?”
“舜帝去世。娥皇、女英伤心欲绝去世,是情真意切。其实还有一条路,就是振作,造化子民传承舜帝意志。”四爷声音低沉,俊脸上有一丝丝严肃。
“……”
这倒是老四的脾气了。
太子放下茶碗在小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冷笑道:“那你认为,众神惩罚美少年,倒是错了?”
哪知道四爷摇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盛开的洁白水仙,感叹道:“‘花气袭人知春暖,金盏银盘动冰肌。’情意之事,臣弟不懂,但臣弟也认为,没有对错。”
太子一眯眼。
随即脸上的冷笑加大,一直蔓延到那双细长眼里。
老四啊老四,我们都闹成这样了,你来说我意气用事,不够理智?而不是反省你自己的错误?!
更可恨的是,你又何必装出来一副理解的模样,说“没有对错”?
太子气极反笑,怒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查到了西郊,查到了小汤山的庄子,打算怎么做?”
四爷一转身,目光凝视太子那酷似老父亲的面容,沉声道:“为人臣,臣弟劝说太子殿下改正。即使太子殿下不想听,不喜欢听。为人兄弟,臣弟知道这是每个人的私事,不伤天害理,不妨碍其他人,不予评论。”迎着太子眉眼间的戾气,“另有一件事,臣弟不忍心,血脉。”你要皇家血脉变成外室所出?流落民间?
太子听着听着,那火气再也克制不住,“腾”地站起来。
端着太子的身份,命令道:“这件事,孤自有计较,你不要管。”
“太子殿下放心,臣弟不敢管。”去告诉老父亲这样的事情,我还没那个闲工夫。“于公于私,臣弟应该谏言。请太子殿下三思。”
“哼!”太子怒目而视,目光里一片阴冷:“何必装的大仁大义?你不是巴不得汗阿玛知道后震怒?”
“臣弟担心老父亲的身体受不住。太子殿下,臣弟倒是要劝说你,既然做了这个事情,可要捂着严实了。”
“你!”太子伸手指着他,粗重地喘着气。“放肆!”
“这不是放肆。”四爷走回位子上,端着茶碗抿一口香甜的普洱茶,沉吟道:“臣弟今天来,太子殿下知道原因。纳尔苏在臣弟的府上,他的福晋在保胎,最好有纳尔苏回去看看。”顿了顿,望着红艳清澈的茶汤,闻着茶香,叹息道:“不管有什么误会,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该要纳尔苏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太子蓦然放声大笑,笑声冷酷讽刺至极。“一家人,哈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四爷微微皱眉,等他笑完了,放下茶杯,瞧着他红了的眼珠子,平静地问:“请教太子殿下,纳尔苏不是一家人?平郡王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后代?”
太子抖着嘴唇看着他,想要破口大骂“什么一家人,有你们这样的一家人吗?”却是喉咙里堵着千朵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国子监和门头沟的事情,臣弟昨天来,听见太子殿下在烦恼,臣弟昨天下午要顺天府和礼部去解决。堂堂天下脚下,朗朗乾坤,居然出现如此妖人扰乱大清办学国策,臣弟派人去刑部传达了意思,这次一定严惩不贷。”
太子眼前一黑,身体一晃,艰难地扶着茶桌,才是站稳了。
四爷还是一副慷慨激昂,忧国忧民还要替太子分忧的架势,长叹一声:“做直事难,难比上青天。当年那郭琇弹劾明珠,被发回家养老十年,……哎。可臣弟还是认为,大多数官员都是好的,没有那么丧尽良心。施世纶是一个好的,钱晋锡和席尔达也是好的,都顾着汗阿玛的命令、大清的育人百年大计。臣弟担心他们将来和郭琇一样,还请太子殿下庇佑一二,不能寒了好官儿们的心啊。”喝口茶,润润嗓子,无视太子那摇晃的,摇摇欲坠的身体,青白交错的脸,又道:“他们都是能办事的大臣,太子殿下看着,用一用,也是好的。”
太子只有一句:“滚!”
抖着手,指着混账老四,太子眼看要坚持不住气晕过去。眼看这个混账还有模有样地行礼要请罪,“滚!”又是一声嘶吼,抬手摔了桌子上的茶碗。茶碗落在地砖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紧跟着是一声颤音:“这样的好官儿,孤用不起。你给孤滚!都滚!”
四爷一起身,默默离开,身后是太子那咬牙切齿的一声:“孤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做出来什么?呵呵,呵呵。”
小太监给四爷拿来暖帽子,照顾他穿上端罩,四爷一回头,看向太子,贾应选扶着太子,太子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四爷关心道:“太子殿下,气大伤身。您要注意身体。”
太子直勾勾地看他一眼,就感觉呼吸不畅胸口难受,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闭,身体一倒,真晕了。
四爷:“……”
虽然是自己故意气的,但也不能这样脆弱啊。贾应选狼狈地扶着太子,大喊:“四爷!四爷!”
太子的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真有点吓人。四爷上前几步,帮助贾应选搀扶太子躺到里间榻上,解开脖子前的两排梅花扣,一个小太监慌忙端着一碗水来,他撬开太子的嘴巴给灌下去,给太子一把脉,这脉象,要他不由地心头一震,看向贾应选。
贾应选两眼泪地看着太子,示意四爷什么也不要问,更不要说。
“四爷,您给开一点养身的方子,奴才给熬着吃两天。”贾应选袖子一呼噜眼泪,“奴才劝说太子殿下,可是……”
四爷眉心紧皱。给太子开了养身的方子,等贾应选都记住了,方子放在火盆里烧成灰烬,才问出来:“谁给配的药?”
贾应选低头直哭:“奴才不敢说。”
“……爷知道了。你小心伺候着。用药的这五天,身体会有点虚弱,力不从心。”
贾应选:“!!”
四爷抬脚离开了。
贾应选挪着小碎步送到门口,恨不得自己也走了算了:用药的这五天,身体会有点虚弱,力不从心。太子不得拿他撒气?
他满脑袋都是太子气急发泄的画面,四爷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都能吓得他一个哆嗦,这么厚实的衣服穿着都能看见身上肥肉颤抖。
四爷离开毓庆宫,抬头望着头顶冬日的天空,大雪过后,太阳出来,白云悠悠的,挂在水洗的蓝天上飘来飘去,宛若顽皮的孩子随风嬉闹。
孩子都是这样。
有的人身体长大了,心性却守在孩童时期,不肯面对长大后一切。
四爷按按眉心,其他事情都可以一件一件地处理,事关太子的身体情况,他需要和汗阿玛委婉地说一声。
他一路上慢悠悠地踱步,想着怎么说,穿过长长的回廊,过了两道门,来到乾清门,一眼看到老父亲踱步回来的身影。
四爷快走几步迎上去。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啪啪”地打着马蹄袖行礼。
“起来。”康熙的声音里带着笑儿,上下打量他几眼,挺正式?跟一株青松似的。
“老四啊,这是从毓庆宫来?”
“是的。”
“这身打扮好,皇家的四爷,打扮起来还是人五人六的嘛。”
“儿子谢汗阿玛夸奖。儿子这是随了汗阿玛的长相那。”
“嘿。小子说谎话不眨眼。”康熙很是嫌弃。背着手踱着步,漫步进来乾清宫,也没看这讨人嫌的老四。“还说和朕相似,你看看,你这鼻子嘴巴,那点儿和朕相似?”
“汗阿玛,儿子每天对镜子瞅瞅,哪哪都相似,眼睛最像。”
“哈哈哈哈哈!”康熙摸着胡子笑得很是畅快。“你刚出生,朕就发现,这双眼睛最像朕。你皇额涅还说,朕就看你眼睛好看,自恋。”
四爷跟着老父亲的身边儿,摸着鼻子,嘿嘿笑:“汗阿玛天表奇伟,神采焕发,双瞳日悬,隆准岳立,耳大声洪,徇齐天纵。”
康熙:“……”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老四啊老四,你这是夸朕那还是夸你自己?”脚步一顿,抬手对上他饱满额头就是一巴掌,笑骂:“自恋的小子。”
四爷捂着脑门,手指缝隙里瞧着老父亲一身帝王黑狐裘神气清明,可见心情很好,休息的也挺好,脸上笑容加大,诉说委屈:“汗阿玛,弘晖那小子是不是顽皮了?汗阿玛,看儿子打他屁股。他在家里被一家人宠着的,无法无天。儿子略打他屁股一二,一家人都和儿子哭闹。”
“老四啊,弘晖一个孩子顽皮,不是应该的?”康熙脸一黑,“你作为阿玛,就只知道训斥孩子们?你小的时候,朕就是这样教导你的?按住了屁股就是一顿手板炒肉?”
四爷:“……”
康熙身量中等略高一点点,身形瘦削魁梧有力,面容慈祥,而且举止稳重端庄,且有威严。即使把他放在万人当中,也能找到他,因为他与众不同的人。倒是显得身量挺高,所有人见到他都是发自内心地仰视着。
鼻子稍高,略微鹰钩。脸上有胡须,嘴巴下面没胡子,脸上也有痘痕,一双眼睛熬夜的时候浮肿无神,睡得好的时候眼睛有了光彩,一只眼睛单眼皮一只眼睛双眼皮也显得越发明显。但一对眼珠子乌黑乌黑的,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四爷就随了康熙这一点。
父子两个进来乾清宫偏殿,脱去端罩和暖帽,康熙问:“你的书房还是不烧炕,要多放几个熏炉,注意脚炉和手炉。不能仗着年轻就硬抗冻。”转念一想,又关心道:“你自己阳气足,其他人怕冷不要顾着?还有孩子们到底年纪小。”
四爷乖乖的:“儿子记得。”
“嗯。”康熙脱了靴子,盘膝坐到炕上,埋汰地看他一眼:“巴巴的来找朕,有什么事情?”
四爷也脱了靴子,坐到老父亲的对面,瞧着炕桌上有核桃炒花生瓜子等等干货,还有橘子、石榴、青枣、苹果等等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一个小太监端来水盆父子两个净了手,四爷擦毛巾的时候一抬眼,是那位李德全小太监,含笑点头。
四爷从炕桌边的小盒子里拿过来小银刀,手法娴熟快速孝顺地给老父亲剥着橘子和石榴,橘子瓣和石榴籽儿分别放在两个青花五彩花鸟小碗里,将小碗推给老父亲,曼声道:“儿子来找汗阿玛,却是有大事。”吸吸鼻子,颇为担忧地道:“儿子刚在毓庆宫,太子二哥晕了过去。”
康熙要一口橘子卡住嗓子,猛地咳嗽好几声,将橘子籽儿吐在豇豆红渣渣斗里,康熙气恼地一抬眼:“气晕了你太子二哥,你不去请罪还来找朕?”
“汗阿玛,儿子气二哥是一方面,但儿子给二哥把脉,是真的担心。二哥的脾气,儿子哪里劝说的住?只能来找汗阿玛。”
“说说看,什么脉象?”康熙手里的橘子吃不下去了,四儿子的诊脉水平他是知道的。
四爷一眨眼,无比乖巧的语气:“气虚。很虚。跟熬夜四五天没睡似的。儿子给贾应选开了五天的药,要他熬着给用着。二哥若是吃药,会精神也变虚,嗜睡,正好休息休息。所以儿子来和汗阿玛说一声。”
康熙一听,琢磨一会儿,反倒是放了心,用小银勺子挖着石榴籽儿用着,体会石榴的清甜,笑骂道:“臭小子说话大喘气,吓了朕一跳。”顿了顿,又感叹道:“你二哥,心里压力大,……”
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滤镜心理,还是认为,太子虽然有了私心,但毕竟是打小儿精心教导出来的大清储君,知道家国大义。
一定因为考虑要捣乱办学和整顿矿场的事情,犹豫不决,两夜不好睡。做了决定后,又担心真出来人命啥的,更睡不好。
咽下一口石榴汁,吐着渣渣在渣斗里,道:“要你二哥休息四五天,也好。”康熙还是对太子抱有希望,希望他哪一天能定下心来反省反省。要争皇位,更要重视家国天下民生大事。
不管将来如何,都要记得八旗子弟的责任,万民供养。
“哎。”四爷答应着,将剥下来橘子皮和石榴皮放进渣斗,简单地清理桌面。李德全端着托盘进来,撤走空了的橘子和石榴碟子,放上点心碟子和两杯茶碗。康熙想起来一个事情,言道:“你要的教养嬷嬷和识字老师,朕和你皇祖母给你找好了。朕先说好,这都是老人儿,到了你跟前,要给好生养老。”
四爷大喜过望,脱口而出:“儿子谢汗阿玛,汗阿玛放心,儿子一定当他们是半个长辈给养老。”
“嗯。人都在你皇祖母那里,你皇祖母训完后,就派马车去你府上。”
“汗阿玛您放心,儿子的福晋是好的,儿子和她提过,她见到了,一定是好生照应着。”
“你福晋的为人,朕是知道的。只是朕不放心你呀。”康熙美美地用完一碗石榴,端起来茶碗用一口茶,斜他一眼。“你看你养着朕的孙女儿们虎气的,朕听说,你福晋领着他们去海子滑冰,她们和其他孩子打架,嘿,打的人哇哇哭。弘晖都不用出手护着。这哪还有一点女孩儿的样子?”
四爷:“……”
摸摸鼻子,四爷小愧疚。
“汗阿玛,儿子不知道这件事。汗阿玛,……儿子不忍心约束她们。在儿子跟前儿,儿子可劲儿宠着,将来嫁人了,儿子想宠也宠不到了。就想着,虎气一点儿,嫁人后也不吃亏。”
康熙:“……”
一瞪眼:“虎气是虎气。可到底是女孩儿,要学会撒娇。哥哥们都在跟前,上前就自己打,打的绢花都掉了,笨不笨?”
四爷傻眼。
“汗阿玛,……那嫁人后,哥哥们也不能跟着。 ”
康熙恨铁不成钢,开口就是训斥:“哥哥们不能跟着,不是有夫婿?是郡主,也是做人媳妇的,哪有自己冲锋陷阵的?”
四爷眨巴眼:“汗阿玛,……”
“就知道你是个木头。”康熙很是无奈。“幸好你还知道来要嬷嬷和识字老师,这方面,要嬷嬷们好生教导着。”面对儿子的不开窍,实在是没招儿。“你看看你几个姐妹,是怎么行事的?作为皇家女儿,要有亲自上阵的勇气,也要会利用女子身份的优势。你自己是木头,还要将朕的孙女儿们都养成木头。朕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四爷嘴唇抖动,好一会儿找到声音,结巴道:“汗,汗阿玛,您还知道这个?”
“朕活了这么大岁数,吃的盐比你吃的大米多,什么不知道?”康熙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四爷:“……”
清亮深邃的眼睛,在外头吓得人腿发软,此刻可怜无辜无助的小眼神儿,跟那大雪地里的小鹿似的。看得康熙心头一软,安慰道:“这也是天赋了,你天生就缺这根筋,也别强求了。”
“咻”的一箭,直插四爷鲜红的小心窝子。
一抹脸,端起来茶杯一饮而尽,跟喝酒似的。
不管做老鬼多少年了,再世为人了,可本性真改不了。
四爷跟一个小孩子一般,小银子叉子叉着菊花糕,鼓着脸对着老父亲。
康熙因为他控诉的小眼神儿一噎。
真心嫌弃:“弘时有老六夫妻教导,朕基本放心。多子多福,记得,有多少女儿,就要有多少儿子。”
“!!!”
“儿子哪里养得起?”四爷眼睛瞪圆。
“没出息的。朕怎么养的你们兄弟姐妹这么多?”康熙脸一板,怒声道:“包括弘晖,府里的子嗣,都要给朕养好了。派给你嬷嬷帮衬,也是监督。”
四爷:“……”
您是皇上,您是老父亲。
四爷焉巴了,气得一个劲吃喝。可是康熙又撵人了:“去找你皇祖母撒娇去。朕看你就烦。”
“!!!”
四爷觉得老父亲过分了啊。哪有这样撵走伤心儿子的?待要说话,魏珠进来,神色慌张地行礼,一起身,惊慌道:“皇上,四爷,弘晖阿哥和弘晟阿哥、弘晋阿哥,打起来了。”
儿子的小身板一个打两个,四爷那绝对跑的飞快啊,套上靴子人影就不见了。
康熙一眨眼的功夫,见他又跑回来,殷勤地伺候老父亲穿靴子,戴暖帽,穿狐裘。
康熙牙疼:“……朕有人伺候,不用你。”
“汗阿玛,这是儿子的孝心那。再说了,孩子们打架,儿子去了不成样子。”
说得挺像样子。康熙瞅着他额头上瞬间沁出来的细密汗珠,不想搭理他,伸胳膊陪他的孝心,一掀眼皮,吩咐魏珠:“再去看看。”
魏珠正因为四爷的着急愣住了,闻言,忙答应着:“哎。”
魏珠跑出去一会儿,康熙这头刚收拾好,出来乾清宫走到乾清门门口,魏珠又跑回来,领着一个小太监回话:“皇上,四爷,小主子们不打了。”
康熙:“谁拉架的?”
“十二公主、十三公主、十四公主,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拉架的。”
康熙点点头。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备嫁,十公主、十一公主年纪渐长也不再每天去无逸斋上课,无逸斋以十二公主最年长。都是和老四关系好的,打架的又不是弘皙,又担心弘晋那弱不禁风的万一出事,自然没有顾虑。
琢磨明白了,一低头瞧着身边老四紧张的模样,康熙又问:“现在那?”
“徐元梦老师、阿灵阿老师安抚小主子们,重新开始上课了。太医来查看了,没有人伤着。”
“嗯。老四去给你皇祖母请安去。”
“儿子遵命。”
四爷行礼,转而去宁寿宫。
康熙等他走远了,问魏珠:“谁伤到了?”
魏珠紧张地擦擦脑门的汗,小声道:“回皇上,是弘晟阿哥和弘晖阿哥伤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弘晋阿哥抢弘晖阿哥的书本,扔到窗户外头,弘晖阿哥按住弘晋阿哥打要他去捡回来,弘晋阿哥被逼着去捡回书本,因为其他小主子说话,哭了,扑上去反打,弘晟阿哥帮着打。弘晖阿哥挨了弘晋阿哥一拳头,举着拳头就砸。弘晟阿哥正好站在弘晋阿哥身边挺身护着,拳头打在右边胸口上。现在都去太医院治疗了。”
康熙大致明白了。
和这两天太子、老四的争斗有关。和昨天自己带着弘晖出门有关。其他孙子们不光是听他们的父亲下人们念叨一些有的没的,也是嫉妒了。
“弘皙那?”
“去更衣了。”
康熙一眯眼,这么巧?
“先去太医院。”
“哎。”
康熙领着一串人急急地朝太医院去,脚步越走越快。弘晋的体格,打弘晖一拳头,没有多大力道,但弘晖毕竟年龄小着。弘晟八岁了,挨弘晖一拳头本应没事,但是弘晖力气大。
四爷到了宁寿宫,陪着皇太后说话,再去承乾宫和永和宫请安。
康熙赶到太医院一看,好嘛,兵荒马乱的,两个孙子在太医院又打起来了。
“我打你。”这是弘晖,说着话,气鼓鼓地挥舞拳头。
“我打你!”这是弘晟,慌张躲避着,碰到了一个药箱,“哐当”一声瓶瓶罐罐的都掉了出来。叶桂惊呼一声“祖宗啊”,扑上去在地上抢救他的宝贝疙瘩,……
那各种药瓶里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药,药粉散在空气中,屋里一个个都是“阿嚏阿嚏”。
康熙抬手按按眉心,两个孙子还有力气打架,说明没事儿,听着众人一呼隆地跪下来喊:“给皇上请安,阿嚏!”吩咐侍卫:“将那两个小混账拎过来。”
弘晖和弘晟还在打着那。
等到康熙断完案子,要两个小混账孙子抹了药膏,梳头整理好衣服,都回去无逸斋读书,单独唤来叶桂:“到底伤势怎么样?”
叶桂一眨眼,讨巧地笑着:“都是皮外伤。弘晟阿哥需要抹药五六天,喝药膳养着一旬。弘晖阿哥胳膊上青一块,抹药就可以。只是臣担心,还是给开了药膳。”
“嗯。”
康熙挺满意叶桂的机灵。两个孩子打架,都伤到了,都要抹药膏吃药膳,老三夫妻才能因为这“公平”心气儿顺着。
“弘晋那?”康熙最担心的是这个孙子。
哪知道叶桂摇头:“最好不要有情绪波动。只要情绪平稳,比吃什么药都好。”
“弘曣也是?”
“也是。”
康熙陷入沉思。
叶桂不敢说话,只他到底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康熙:“皇上,臣真想去民间行医一段时间。皇上,臣去民间,见识各种病症,才能精进医术。”
康熙点头又摇头:“再等等些日子。朕另有事情要问你,负责太子身体平安脉,是哪一个太医?”
叶桂道:“皇上,是李德聪。”
“去取来平安脉朕看看。”
“嗻。”
达官显贵讲究养生,时常请大夫把个平安脉,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开食补药补良方,以达到强身健体目的,皇家更是,管理也是有条理。每一个主子的脉案都记录下来,平安脉诊断结束,开个方子调理,方子也记录下来。
康熙信了四儿子的话,却因为来到太医院,猛然想起来平安脉的事情。秋冬天换季正是频繁请脉进补养生的季节,如果太子的脉象有异,为什么没有太医报给自己?
叶桂去给取来了,康熙坐下来,仔细地翻看着。
脉相正常。
但滋补品不正常。
康熙也是懂医术的。
安神朝茶饮、清热化湿朝茶饮,是太子常用的。黃芪熬山药粥、当归羊肉汤是药膳之一。保元固本膏、扶元和中膏、秋冬天老人常用,太子这个年纪,本不该用。还有这仙药茶是什么?
“仙药茶是什么?”康熙纳闷。
“据说是新研究出来的一种减肥茶。”叶桂也纳闷,“皇上,太子殿下服用仙药茶?”不应该啊。康熙体型还没发福那,皇子们被管束着还要经常练武读书的,除了五贝勒和九阿哥天生的,都没有发胖的。
康熙一抬眼,问他:“脉相正常,补品不正常,为什么?”
叶桂吓得脸一白,他不敢说,可他也知道,皇上看重的就是他不拘束于规矩礼仪的大胆,“扑通”跪下来,结巴道:“皇上,太,太,医院有一个小习惯,脉相根据主子们的要求来写。补品,因为要去御药房取药,经过多人之手,不,不,不大好隐瞒。”
康熙手里的脉案没拿稳,掉在地上,上好的宣纸一张张地摊着,好似在铺开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秘密的一角,要他纵然再震怒,也无从躲避。
太子妃回来毓庆宫听说太子不舒坦,忙来书房探望。眼见他人疼着脸上虚弱好似呼吸都累,脸白生生的,人昏昏沉沉的,勉强交代了幕僚们几句话就困得睡着了。
太子妃只得出来书房。
出来的时候见到外间窗台上的水仙花,好奇地问:“哪里多了一个宋朝的花盆?”
“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宋朝汝窑天青瓷好是好,可存世极少。宫里头每一个都有档案。更何况品相这么好的?
贾应选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脸上装纳闷的模样:“太子妃,奴才也不知道。”
太子妃一皱眉,她以为是哪个官员讨好太子送来的。可太子病着,她也不好劝说。
回来自己的正院,越想越不对,挥退了伺候的人,找来贾应选询问。
“你说,太子到底是怎么了?你别糊弄本宫。本宫不知道医术,但也知道,人不舒坦,身体是什么样子。”
贾应选不敢再隐瞒,跪下来哭道:“是今天太子晕了过去,四爷给诊脉,开了药方子。太子说,不管四爷怎么混账,开的药方是信得过的。吃了,哪想到病根儿都发作出来了,四爷说要养着四五天才能有精神,……奴才也不知道太子反应这么大。”
“你说什么?”太子妃的声音飘的好似听不见。脸上瞬间白的,好似全身的血液都给抽走了,像墙上挂着的书画留白。
贾应选吓得更能哭,眼泪鼻涕的:“太子妃您别担心。太子妃,毓庆宫还要您撑着那。四爷去和皇上说了,说太子殿下这两天忧思成疾,需要调养几天。太子殿下安心养着没事儿。”
“……这就好。”太子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人朝黄花梨雕花绘凤玫瑰椅一靠,眼睛茫然地望着虚空。
小两把头一侧的红宝石流苏摇摆在耳边,衬托的她脂粉厚重的半张脸,里头的虚弱蜡黄一点也无从遮掩。
康熙知道皇太子重女色,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般程度!秘密审讯完李德聪,思及混账老四还给太子瞒着,气得心口疼。他自己却也只能继续给太子瞒着,装不知道,更是气得头晕眼花。
吩咐魏珠去毓庆宫传话:“朕听老四说了,这几天太子好生休息。不必来请安上朝。”
要叶桂和李德聪闭紧了嘴巴,撑着一口气一回来乾清宫,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康熙闭上眼睛,就感觉心累心闷心痛,气得想杀人砍人发泄,却又什么也不能做。
梁九功在一群小太监挤眉弄眼的暗示下,小心翼翼地进来,小声地汇报:“皇上,弘皙阿哥的哈哈珠子议论说‘弘晖阿哥胆敢跟着汗玛法出门,是大不敬……’被弘晋阿哥听到了。弘晋阿哥气不过,去找弘皙阿哥,弘皙阿哥劝说他:‘弘晖弟弟本来就不一样……’”
“嘿。”康熙反而笑了出来。“都好样的。朕就说,就弘晋的那体格,怎么敢去招惹弘晖。”
梁九功低着头看地砖,因为皇上的声气,劝说着:“皇上,您保重身体,小主子们都小着那。”
“朕知道。”康熙一脸的笑儿。“知道去指使弘晋,而不是自己亲自上阵,倒也是长进了不少。朕高兴啊。”
梁九功不敢吱声了。
康熙粗重地呼吸着。刚还想着太子即使派人捣乱办学和整顿矿场,却是失眠四五天,到底是犹豫纠结不安的,好嘛,“啪啪啪”打脸!
“真响亮……”康熙喃喃自语。“国子监怎么样了?”
“……席尔达大人在国子监亲自查问每一个老师,揆叙大人又押送一批学子去了刑部,大约五十个。刑部尚书安布禄都命人照顾好,在牢里没有亏待。只是他们都年轻,到了刑部,就哭闹起来。”
“就这点胆子,还敢闹事?”康熙冷笑一声,眼里一片肃杀。“钱晋锡和施世纶回来了吗?”
“没那。”
“你们太子爷在外头的那个孩子,现在胎气还稳着?”
“……稳着。”
“去慎刑司,唤来音图。”
对于这个孩子,康熙狠不下手灌一碗打胎药,可事情总要解决,毕竟是皇家血脉。思及此,他的头更疼了,梁九功上前,给皇上轻轻地揉按头部,康熙口中默默地念着《金刚经》,好一会儿,似乎是睡着了。
梁九功给康熙盖好被子,调整好枕头,轻手轻脚地出来偏殿,嘱咐回来的魏珠好生照顾着,自己亲自去慎刑司,找慎刑司总管音图。
音图正在烦恼。
宛平县令任松林,本来是预定的顶罪之人,本来不管牵扯到谁,有他顶着,这事情大面上就过去了。可他也不知道吃错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和钱晋锡、施世纶咬出来好几个。
偏偏钱晋锡、施世纶又不是那些狠心的官员,给他灌一碗药下去,死无对证交代了就是。当时太子的人、大爷的人、三爷的人、四爷的人、八爷的人都有在场的,明珠、佟国维、陈廷敬、熊赐履……等大臣也都安排了人去。
宛平县如今热闹的,……给皇上知道了,皇上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墙上的自鸣钟“铛铛铛”的响起来,他猛地一回神,抬头看墙上,原来到了午时了。一击掌,却是两个侍卫进来了,弯身行礼,其中一个说道:“首领您有什么吩咐?”另一个说道:“首领,梁总管来了。”
音图吩咐完了,跟着梁九功前来乾清宫候着皇上醒来,因为梁九功隐晦的暗示皇上的身体,更是发愁。一杯一杯地喝着奶汤,思考着该怎么回话。
四爷在宫里转一圈,困了,正好弘晖午时下学,干脆领着他在东三所和弟弟们一起洗漱休息。弘晖自觉长大了,认为打架的事情不需要和阿玛说了。四爷当着弟弟们的面儿,也没问他。隔壁房间睡着十五弟,这边父子两个睡一张铺,四爷等弘晖睡着了,闻着他身上隐隐约约的药味,探头在被窝里扒开他的右胳膊亵衣一看,果然青了一块。
四爷给儿子诊脉,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又因为叶桂开的滋补药膳皱眉。
身体好好的,没有一点内伤,吃什么药膳?
给儿子理好袖子,掖好被子,一抬头,看着胖儿子睡得呼哈的,小猪崽一般,心疼地捏捏他挺拔的小鼻子,躺好,很快也睡着了。
宛平县,今天,很是热闹。
汇集了所有关心事情进展的人,派来的人。
宛平县不是国子监,本身就漏的跟筛子似的,互相一打照面儿,本来应该打起来的,却不知怎么的,干脆谁也不藏着掖着了?!
钱晋锡、施世纶跟着宛平县令任松林到门头沟,施世纶亲自下矿,亲自去走访查看情况,身边跟着一串儿,长长的,打扮成各种形貌的各路人马。
都是他惹不起的,他就装不知道。
押着六个管事刁民回来衙门,衙门后院的正堂里,钱晋锡坐在上首,举着绣花小手绢抹着眼泪,哼哼唧唧的喊累喊着渴,小厮幕僚尽心地伺候着吃吃喝喝,他坐在下首开始审讯。
好嘛,门口又是挤挤挨挨的各路人马。
任松林坐在对面,撅着屁股坐一个椅子边儿,诚惶诚恐地诉苦:“钱大人、施大人,不是下官狠心,门头沟这一停止生产,下官就是真狠心不管矿工们,也不能不管煤炭供应啊,这大冷的天儿,没有煤炭怎么成啊。可是下官刚要管一管,礼部堂官李大人的管家,派人告诉下官,放聪明点儿,快开工。对了,李大人的管家,住在县衙隔壁的一条街。下官吓到了,怕闹大了,不敢开工。”
“吆喝,原来,礼部也有人参与啊,不愧是礼部大官啊。”门外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
施世纶一敲惊堂木,怒喝一声:“肃静!任松林继续说。”
任松林哭得似真似假:“是是是,我说我说。我在门头沟停产的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昨天早上,天还没亮,偷偷地去了一趟门头沟,打算劝说矿工们开工。可是那矿工头头之一,说‘出来人命,你负责?’还有一个说‘早就想开工了,有县令大人的话,开工!’这另一个的女儿,是吏部一位大人的小妾,下官还哪里敢啊?万一出来人命,下官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啊。”
“吆喝,原来,吏部也有人参与啊,不愧是吏部大官啊。”门外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施世纶怒了:“陪审团们,肃静!再不肃静,都出去。任松林继续说。”
钱晋锡哭唧唧的,出声儿:“要他们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施世纶:“!!!”
外头一阵哈哈哈哈哈大笑。
“钱大人好样的。”
“钱大人一看就是福气人儿!”
钱大人面带“娇羞”的微笑。
施世纶气得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任松林!”
“在在,下官说。下官说。”任松林抹着眼泪:“下官回来衙门后,想要上报来着,可下官又没有胆子。都是下官鬼迷心窍。下官也想到了,大人们的管家、妾夫人,都不知道这些事情那,都是下面的人为了利益装大尾巴狼,于是下官下午又去一趟门头沟查看情况。这一次在半路上被人拦住了,自称是户部一个大人岳父家的弟弟的女婿,要下官开工。下官一看他那架势,哪里敢开工?门头沟都不敢去了。”
“阿弥陀佛!原来,户部也有人参与啊。不愧是户部大官啊。”一个中年和尚的声音响起。
钱大人一听,猛地站起来,虔诚地道:“不知还有大师在此,罪过罪过,大师快进来上座。”
施世纶额头青筋蹦蹦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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