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梁帝闻言眉心紧蹙，脸色再是一变：“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梁后见状面上似是一慌，忙起身下跪：“不过是听下人议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据说是成州府辖下沁阳县有个姑娘家里蒙了冤，只因那姑娘与老五喜欢的姑娘是好友，所以这一次老五才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只为了替人讨回公道。”
“这样的事情本不该轻易说与您听，只是事关老五，臣妾也是关心则乱。”
“真是胡闹！”梁帝闻言轻斥一声，随即摆了摆手，将她一扶，语气仍旧严肃，“朕并非怪你，只是太过惊诧。老五一向处事稳重，此次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冲动！可既然有此传闻，便不能不重视。他是朕器重的儿子，怎能为了儿女私情在朝事上犯糊涂呢！”
说罢，他轻叹一声，又问道：“可知道是哪家的女儿？”
“似乎是礼部侍郎宛成仁的嫡女，只是听说那宛成仁早前因身染疾病，已经辞官回乡了。”
梁帝面色一沉：“那就是说，她如今连正经的官家女子都算不上了。”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先前老七求娶的就是她吗？”
梁后见状，忙解释道：“那都是老七当时被那女子迷惑，一时想错了，如今他已然知道自己先前行事有些不妥，还总在臣妾面前说以后断断不会如此行事，以免惹您忧心呢。”
听她言语之间净是向着谢瑾，梁帝垂了垂眸子，也不再在此事上多做探究，转而道：“先前我本想着老五和老七不过是一时意气，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斥了几句也就算了，可这才过了多久，竟又与那宛家的女儿牵扯上了。”
他似有深意道：“看来，那宛家姑娘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啊……”
梁后轻轻抬眸打量他的神色，小心说道：“是啊，听说宛家之前有个姨娘谋害主母，本是些陈年旧事，可过了这么多年，竟还被人翻了出来，将那姨娘给惩治了。背后使手段的，应该也是这位宛二小姐。”
“而且臣妾听说这件事与老五也有些关系。由此可见，这姑娘的手段可不简单啊。”
这一席话说完，梁帝的脸越发沉了下来。
见状，梁后适时说道：“依臣妾看，老五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如今他还未成亲，想来是性子还未定下来。本来一早就该赐婚的，可就是因为老五和老七都想要求娶那宛家姑娘，加上两人都一心扑在朝事上，忙得不可开交，这才一拖再拖。”
“如今两人都已封王，若再不立个王妃主持府中之事也是不妥啊。”
梁帝点点头，对这一提议十分满意：“这事儿我一时倒是疏忽了，此事还得皇后你多费心啊，好好替他们物色物色。”
“我记得之前那场春宴原就是为了相看各府小姐的，你既然把这官家贵女也看得差不多了，便替他们俩掌掌眼吧。”
“至于那个宛家的姑娘……”梁帝想了想，笑着看向梁后，“虽然朕也想瞧瞧是个什么人物，但是她如今说白了不过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朕没有见她的道理。此事，还要劳烦皇后了。”
梁后闻言心中一惊，看向梁帝时，却见他目光幽深，同她对视一眼，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自明了。
哪怕他如今年老，身体也日渐不佳，可是在这至尊之位多年，心机谋算却是一点也不减。
他器重谢珏，万万不愿意让谢珏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对他这位君父有所怨言，可是他也绝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故而，有些事交给“皇后”来办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在梁帝心中，一直对谢珏都是有所偏爱，这不只是因为谢珏才能出众，也有着他母妃温淑贵妃的缘故。
想到这里，梁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随即消失不见，只是乖顺地点点头，应下了此事。
…
是夜，宛言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带了黎远趁夜色又往宸王府去了。
本以为谢珏此刻应是有些愁闷，至少为着近来的事情烦心，却见着她时，却似乎心情不错，甚至还揶揄了她几句：“我如今可是正在禁足，万一被人知道你来我这里，那可是大罪！以后再想我时，只遣人来说一声，我去见你就是了。”
她来看他是大罪，他偷偷跑出去就不是大罪了？宛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可原本的担心在见着他这副模样时却也消散了不少。
“我想来想去还是担心你，必然要来看看我才放心。”宛言却是不与他打趣，神色颇有几分认真，“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你到底有几分把握？如今被禁足在府中，到底是在你谋算之中，还是真的惹恼了陛下？”
见她一连串地发问，谢珏伸手拉住她引她坐下：“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个？”
“谢珏！”宛言见他仍旧衣服不认真的模样，轻斥他一声。
谢珏见状忙道：“是我的不是，你别急。”他神情涌上几分认真，“言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计划，就是怕牵扯到你。”
“可是现在，或许我还是牵扯到你了。”
谢珏敛起方才的笑意，正色道：“此事我确有谋划，可须知从来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即使一切按照我所预想的进行，也难免会有偏差。”
“其中太过复杂，我无法一一对你言明，可我心里最怕的，便是护不住你。”
他话里有话，可是宛言想起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心中也大概有数了：“谢珏，你知道的，我在意的从来不是是否卷入这皇权争斗，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我更希望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前方的困境。”
“有些事我知道很难，可我也知道你心里的抱负，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为了官场清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我从前在淮扬的时候，见过不少仗势欺人的豪族因买通官府欺压良民之事，也见过有些百姓生活十分不易，从前我做不了什么，现在偶尔设些粥棚、捐赠些衣物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你身在皇家，既然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那就去做，否则便不是我认识的谢珏了。”
宛言知道他心里的担忧，一直都知道。
谢珏目光中涌上了几分柔情，缓缓将她拥入怀中：“言儿，谢谢你。”
经过昨夜与谢珏的叙话，宛言心里也宽心不少。昨日她对谢珏说的那些话，既是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纵使前路艰难，可只要一直走下去，又有何畏惧。
想通了这一层，宛言心绪也平静了下来。而如昨夜谢珏所言，午间十分，梁后派人来传宛言入宫，只说是早先春宴上见她机灵懂事，自己十分喜欢，如今正巧有空，便传她进宫闲话一番。
好端端的，梁后突然想起她，宛言可不相信只是为了闲话。谢瑾自少时回宫后便一直养在皇后膝下，梁后自然会向着自己的儿子。如今这个当口突然传她入宫，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可毕竟是中宫传召，她岂敢不从，本想着沐浴更衣，借机拖延些时间，好让黎远去知会谢珏一声，却没成想宫里来人催得急，像是生怕她报信似的，宛言只得跟着那前来传旨的内侍立时进了宫。
宛言前世从未进过皇宫，只是远远见过这巍峨的皇城。如今身在其中，更觉森严气派。只是不知这看起来庄严肃穆的层层宫殿之中，隐藏着多少阴谋与凉薄。
内侍引着她转过几座宫殿便到了玉坤殿。玉坤殿自前朝起便是皇后居所，自然比起旁的宫殿更多几分精致大气，层层朱门，道道高槛，宛言恭顺地一一经过，方才见到高坐在玉坤正殿的当今皇后。
她施施然行礼，俯首叩拜，额中抵于掌心：“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话音落下，却迟迟没听到梁后开口，腰际有些发酸，宛言却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半点松懈。良久，方听她淡淡一句：“起吧。”
方才跪得久了，如今起身只觉得腿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可宛言面前却仍旧一副恭敬之意，甚至还漾着淡淡的微笑，礼数周全到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
见状，梁后浅浅笑了一下，眼神却越发凌厉。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宛言，悠悠开口：“当日春宴上一见，本宫见你进退有度，是个知礼数的，却不想原来也是聪慧机敏。”
“娘娘所言，宛言愧不敢当。”
“本宫说你当得，你便当得。”梁后话中忽然多了几分凛然，“你爹没能学到迟大人的聪慧果敢，竟叫你学了去，想来迟大人九泉之下也能稍稍安心些。”
“只是……”她话锋一转，平添几分冷意，“在这宫中，抑或朝堂，聪慧却不见得是件好事。就比如你刚才礼数再周全，只要本宫不满意，那便是失礼。”
梁后此时的态度与那日春宴上的温柔近人简直判若两人。宛言知道，她是不想浪费时间，是铁了心要给自己好看。
“娘娘良言，民女谨记于心。”宛言微微颔首，似乎听不出其中的画外之音。
“呵。”梁后见她软硬不吃，极为不悦，“本来从前本宫也是看重你的，老七对你也是有意的，若你安分，让你入府做个妾室也未有补课。却不想你竟不识好歹，偏站在了谢珏那一边，你既要与本宫为敌，本宫如何能留你！”
她把话都说得这样清楚了，宛言面上却瞧不出半点害怕：“娘娘慎言，听闻陛下平时最忌讳的便是拉帮结派，民女身份低微不足为道，可是宸王殿下身份贵重，若无证据，站边、为敌这样的话，未免有失妥当。”
“你倒是一张巧嘴。”梁后看起来并不在意宛言的话，“告诉你也无妨，你以为只是我想要你的命吗？我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你请进宫来，就是因为背后有陛下撑腰。”
“虽然陛下未曾提起，但是我知道，谢珏在他心里的分量比谁都重，他怎容得下自己最器重最看好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做出荒唐事来！”
“只可惜，他本想借本宫之手除去你，好让谢珏不要怨恨他，可殊不知，等你死了，自然有人会将消息透露给谢珏，是他的父皇授意杀了他心尖上的人。”
宛言看着妆容明艳，一身傲然的梁后，也不过是轻扯唇角：“娘娘这番话可谓是大不敬。”
“那又如何，别说你没命将这些话说出去，就算你去说，无凭无据，谁会相信？”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好了，本宫与你也啰嗦够了，此番便把话撂在这里，今日这玉坤宫的门你进得却出不得！”
“来人！”她高声一呼，两侧几名早已准备好的宫女便急忙上前，死死钳住宛言，将她一下子摁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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