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这封信加急送到了高昌王廷之内。
庾昭阳的信,正解了高昌王心中一直消解不开的疑惑:为何张昙突然提出要去照城,根由原来却是在博彤这里!
看过了信,高昌王怒不可遏。既知晓了缘由,他自然也明白了张昙的一番苦心:她心里难过,却又顾及两家情谊和脸面,既无法告诉他,又不能直接回积善城,因此只以寻找金精为由,远行去照城。
想到张昙小小年纪,含苦忍重,远赴千里,不知受着怎样的苦楚,而博彤还好好呆在他的宫中。高昌王便忍不住对博王后大发了一顿脾气,点名指姓的让博王后将博彤送回赭石城,且“不许她再来都护城!”
高昌王这番怒火仿佛循着泼洒的油,来势既猛又烈。博王后毫无防备,面色苍白听着丈夫的怒火,浑身轻颤,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言语。
高昌王发过了一通火,略微平静了些,看着此时神态迥异于平时的博王后,往日的爱怜多少又涌上了心头。此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便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寝殿。
高昌王虽离开,但盛怒的余波依然叫众人噤若寒蝉。
高昌王刚刚是忽然冲进来的。他来时,博王后正看着宫人给小女儿梳头,见丈夫神色不对,带着笑迎过去,哪曾想她话都还没说一句,高昌王便大发了一通雷霆。
她白着脸久久站着,一动不动。环銮不忍,上前搀扶她,低声道:“王后,站久了累,您坐一坐吧。”
博王后带着一种近似茫然的神情回过头来,忽然她眼珠动了动,扭头向四周看去,道:“神爱呢?”
“娘娘别担心,刚刚大王进来,我便让人把小公主带下去了。”环銮忙道,又请博王后坐。
博王后这时惨然一笑:“这王廷之内连我的立足之境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坐的地方?”
环銮当场湿了眼眶,她强忍泪意,仍道:“不会的。只要娘子想坐,便有地方坐。”说着她搀着博王后一步一步走到榻边坐了下来,挥退了众人,搅了手帕给博王后拭面。
手帕擦去了泪痕,也唤醒了博王后。她放下手帕,忍着心中寒意冷笑道:“大公主出嫁了这么多年,手倒依然伸得长。”
环銮也觉得博王后冤枉,道:“大公主对您不公平。别的不说,在张娘子这件事上,您尽了心。”
这话叫博王后想起了高昌王刚刚的话。刚刚一幕太让她难堪,每一想起,便有如一把刀割着她的脸。她兀自又冷笑了一声,向环銮道:“她一个出嫁女,我尽心不尽心的,哪里又轮得到她管?还有那张娘子,真是好心机。什么话在这里不能说,巴巴的非跑到庾昭阳面前去说。这照城说到底是她自己要去的,去便去了,又不甘不愿说这许多做什么?!”
环銮轻轻顺着博王后的背,默默听她宣泄心中气恼。
博王后带着冷笑和怨恨宣泄了一回,最后道:“等会儿你让博彤过来。”
“您真要送小娘子回去?”环銮领了命,问道。
博王后“呵”了一声,只道:“你让她过来,我自有话和她说。”
博彤并不知高昌王发的那一通大火,甚至当她走进高盛宫后殿时,也没有察觉到殿中人有任何异常。她带着一贯甜蜜的笑向堂姐行礼,直到堂姐说出让她回家之事。
博彤愣住了,当即道:“阿姐,我不要回去!”
表姐这番话突如其来,她以为仍是表姐不愿她留在都护城,于是带了一贯的娇软声音赌气。
博彤的拒绝让博王后当即想要发火,却又不忍。她忍了一时,慢慢将前因后果说给博彤听。
博彤听得糊里糊涂:张娘子走了,便叫她也走?这其中扯得上什么关系吗?
博王后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她脑袋里从刚才就一直跳得疼,现在看着堂妹这不谙世事的神情,头疼得似乎更加厉害了。
环銮作为博王后身边的亲近大宫人,不忍见王后如此模样,开口明言道:“小娘子,不论有没有关系,现在是大王要求您回去,且大王盛怒之中,您请先避一避吧。”
博彤没有说话,慢慢的,原本就水泠泠的眼中泪水漫了出来。
“阿姐,”她哽咽道,“我是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哪里不好?大王要这样赶我走?”
博王后没有看她。
环銮劝道:“小娘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哪里不好,只是”然而她的话未说完便叫博彤打断了。“我不要你说,我要阿姐说!”
环銮闭上了嘴,退到了博王后身后。
博王后放下手,转头看着堂妹。因为头疼,她的声音都有些哑:“她是我的大宫人,你这么大呼小叫做什么?”
博彤将头扭到一边,兀自掉着泪水。
因为博彤年纪小,性格又娇软,先前博王后许多话出口前便总要想一想,把那些带着棱角的都拆掉,团一团再说给她听。这一时看着博彤万事不通的样子,她心中发起了一点狠,想要拿话狠狠敲醒她,然而话到了嘴边,说出来仍是和声细语。
“彤儿,你也一日大过一日了,总要嫁人成婚,却一直在宫中混着,你打算混到何时呢?”
博彤想说“我不嫁人”,张了张嘴却闭上了。
博王后却明白她的意思,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哑声道:“彤儿,你我姐妹之间,便都彼此坦诚一些吧。”
博彤正不明所以,便听堂姐悠悠道:“我知道你心中爱慕大王子,然而我也明白告诉你,你与大王子,是不能成的。”
博彤先因博王后说破了自己心事,正生羞涩,忽然又听到后面一句,不由脸色一白。她忍了一时,到底没忍住:“阿姐,为何就不能成?”你能嫁给大王,姑姑能嫁给丞相,怎么到她这里就不能成了?
“因为你是我的堂妹,而大王子是大王的儿子,中间隔着辈分!”
博彤呆住了。她其实并非完全不懂,只是先前没人去说她,她也不愿意深想,便一直混着。
她呆呆的坐着,清凉的风从堂上吹过,吹动了她头上颤颤巍巍的金翅羽。
“阿姐,”博彤带着一双泪眼看着博王后,“可我实在不愿离开。我去向大王说,我那日实不是故意去找大王子的。我也可以向张娘子解释,我并没有与她争抢的意思”
然而张昙已经走了,她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走了,自然也不想再听什么解释。当时博王后且认为张昙过于清高,然而眼下看着面前哭哭啼啼一再声言没有争抢之意的堂妹,她又有点佩服张昙的傲气。
然而再佩服又能怎么样呢?眼前这个哭啼啼的,才是自己的妹妹。
博彤哭得叫人头疼,也叫人不忍。见她哭个不住,博王后也不能当即勒逼她回家去,只能无力挥了挥手,叫人送博彤下去了。
博彤一路头重教轻的回到院落,心中的伤心仍不可遏止,伏在床上狠狠哭了一场:为何她就要如此为难?她不争不抢,所求不过小小一点,为何就要如此为难?
博彤哭个不住,亲近宫人湖金不住安慰她。然而如何安慰得住,湖金不得不出个主意:去请教大王子,看大王子如何说。
这个主意博彤听到了,她收了声,擦掉眼泪,当即起身就往东宫而去。
第一趟去未见着人;第二次过去才总算是见到了。
庾昭明正在书房,听到禀告后写完手里的信才走出来。他走至堂上,一眼便看出了博彤的异样。坐下来后,他盯着博彤哭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道:“这是怎么了?”
经他一问,博彤眼里又迅速聚满了泪水,滚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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