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年前现任安国王和庾王后力挫里通外国,弑父叛乱的大王子登上王位以来,夫妻二人颇受安国人敬戴。城中百姓不论何时,不论身在何处,只要见着王后仪仗,都夹道欢呼。

    庾王后坐在凤辇之中,对着夹道围观参拜的国人微笑示意,眉色不动,低声向张昙道:“将来你若嫁了昭明,也有如此的仪仗。”

    张昙笑了笑,道:“国人出自真心的敬爱最是难得。这是表姐和姐夫为国呕心沥血换来的,岂非一般人可想?”

    庾昭阳扬了扬眉,神采特异。只是她到底没有让张昙绕过去,仍道:“其实你有些想岔了。世人都以为这世间,金银难得,美色难得,常因着一二点不如人便心生惴惴,其实都想错了。这世间最难得的,是权柄。有了权柄,其他一切皆可得,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你若嫁给昭明,便是他的妻子,到时候,那博小娘子还不由得你摆弄?”

    张昙默了默,良久,才道:“表姐,说到底,不过是我太贪心而已。”

    庾昭阳皱了皱眉。她也是女子,虽然张昙说得不明不白,但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不能说张昙所求的有过错,然而到底还是叹息了一声“傻妹妹”。

    人有所执有所求,自然看起来不那么圆融变通。张昙仿佛不好意思一般,朝表姐笑了笑。

    忽然她眼角撇过路边,不由问道:“表姐,那几人可是婆罗门僧徒?”

    原来路边站了几个身裹暗红长布的光头男子,正低头单手合十向王后辇驾行礼。

    庾王后漫看了一眼,道了声是。

    “都护城中也有这种僧人,城外积石山上有一座寺庙,”张昙道,又道:“我以为这些僧人只在都护城中,原来这里也有。”

    “这些僧人四处游荡,宣扬教义,拉人入教,自然如绒毛种子一般,随风飘洒得到处都是。”

    “我见他们向你行礼,表姐也信他们教义?”

    庾昭阳呵笑了一声:“傻孩子,他们向我行礼,非因我信他们教义,而因我是王后。他们若想安稳在安国境内行教,自然得对我恭敬。”

    原来如此。

    庾昭阳看了表妹一眼,她真心认为张昙该抛开一切纠结,嫁给昭明,成为将来的高昌国王后。成为王后之后的种种变化,绝非张昙眼下所能体会,只有站在那个位置之上,才感受得分明。

    想到此,她道:“这婆罗门教所谓生生死死,罪孽救赎之说虽然滑稽,有一点却说得有些道理:所求过多,不过是烦扰自身。这句话按我的想法,还可以再往深里说一点:身居下位者,所求所思必然过多,也必然烦扰,因其无法获得。你如今所求,皆因你还未往上踏一步。只消往上走一步,那些烦扰自然烟消云散。不是你的所求没有了,而是你已经得到了。”

    张昙若有所思,没有言语。

    庾昭阳还待要再多说几句,见张昙有所触动,也知道个见好就收的道理,遂收了话头,怡然看起风景来。

    庾昭阳原以为张昙已然叫她说动,如今不过是等她自己说服自己。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张昙住了不过五日,便提出了告辞。

    庾昭阳简直不可思议:“这几日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便一句也没听进去吗?好歹也听我一回劝吧!”说完又忍不住道:“怎的如此固执呢?好了,如果你真为了找那金精,我派几个人替你去照城,去找那金精的下落。你便在我这里住着,等他们回来再一同转回去,如何?”

    其实表姐的一番话张昙并非没有触动,只是她做事从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且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又比先前坐在家中听人讲述要更有感触。枯行万里只觉远,世事如书且在前。这一路虽然不免心绪潦倒,然而长河落日,河动星移又实在开拓了她的心胸,她也实在是想趁这回出来,走远些,看多些。

    庾王后见百般劝说无用,不免也有些恼火,拂袖而去。

    张昙很有些无可奈何,她领受表姐的一番好意,然而表姐的这一番盛情,又实在有些叫她为难。正想着如何去委婉劝说表姐,过了一时,表姐自己又过来了。

    到底是姐妹。

    庾王后冷着脸,一径安排张昙启程的准备事宜,便是张昙扮巧赔笑也不肯给一个眼神。张昙无法,只能笑眯眯的跟在表姐身边,看她吩咐这个准备那个,仿佛仍是小时候那个跟在表姐身边的小小孩童。

    庾王后是面冷心热的人,气不过张昙的倔强和固执,却又心软于她此刻的乖巧,最后忍不住瞪了张昙一眼。张昙小时候便最是会哄人,见状当即上前一步搂住了表姐,撒了一回娇:“我知道表姐是心疼我,然而我真的想去瞧一瞧这一路风光。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你别生气了。”

    庾昭阳叫张昙抱着,挣也挣不开,最后只能狠狠的戳了张昙一指头:“去吧去吧,后面一路吃了苦不要后悔就行了!”

    过了两日一早,安国王和庾王后将张昙送出了宫。在宫门口,张昙向表姐和姐夫郑重行礼拜别。又再三请表姐留步。阮叔,彭重他们牵着马,在宫门外的广场上等她。

    庾王后握着张昙的手,到底还是不放心,殷殷作最后的叮嘱:“如果路上遇到危险或者走不动了,便转回来。别觉得不好意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保全自己最重要。”

    安国王看不过妻子这忧心忡忡的样子:“表妹他们这一路过去都是走商道。每年来来往往多少人走过,会有什么事?”又向张昙道:“表妹,再向西,便真正是山高水长,天淡云重,瑰然绚丽,多有难得一见的美景。你别听你表姐的,大胆去走,去看。便是真遇着什么,你手上既有岳父,又有我们给的印信,也必然会化险为夷,平安度过。”

    张昙笑起来,点头应了声是。

    庾王后听着丈夫的这一番蛊惑之语大为不满:果然是谁家的妹妹谁疼!自己丈夫这是拿着别人的妹妹来显豪情。

    表姐夫仍然振振有词:他那些妹妹是没有张昙这般的勇气与坚持,若是有,送行时他也是这样一番话!

    眼见姐姐姐夫又要逗起嘴来,张昙笑着又行了一礼,然后退了一步:“姐姐姐夫,叨扰了几日,也碍嫌了几日,我这便走了,不打搅你们琴瑟和鸣了。”

    这话说得促狭。庾王后上前便要拧张昙的嘴。张昙轻巧避过,一笑而退。安国王哈哈大笑。

    待骑上马,张昙再次向表姐和姐夫挥手。在他们的注视中,驱马走向了内城城门,继而离开了安达城。

    送走了张昙,庾王后的担忧仍然无法消散。安国王揽过妻子的肩膀,让她安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出去走走也挺好。”

    庾王后看着仍是这副论调的丈夫,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再气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她只能看着张昙离去的背影。且她忽然转念又想起了博王后和博彤。

    “那博王后真是好心机。当着父亲的面温柔谦顺,前脚与昙儿说两家欲再结亲,转头就让她那表妹去找昭明,还故意让昙儿听着。真是好下作手段。”

    安国王不清楚其中原委,没有说话。

    庾王后也不用丈夫说什么,回宫后便给父亲高昌王写了一封信。封了印鉴,交给侍从,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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