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对于方泽恩的回答,非常不满意。于是程砚闻向前主动要求暂停审判,考虑到被告人的身体状况,应当延期后审。
知府看了看方泽恩脆弱的状态,只得点了点头。
程砚闻连夜赶回程府,虽乘着马车,可到达之时,夜已深,可没想到游夫人和吟昭还堪堪在门口等她。
看到她们忧心不已的神色,程砚闻虽不想让她们担心,可也知道案情迟早也隐瞒不住,只得无奈说道,“情况不太妙。”
游夫人险些支撑不住,堪堪后退,还是吟昭扶着她才不至于摔倒。
一向有把握的程砚闻居然如此说,可见案情有多棘手,她的泽儿又有多危险。
此时吟昭上前,绝望地对程砚闻说道,“表哥,若我此刻去向知府大人自首,泽恩能够被放出来吗?”
程砚闻摇了摇头,“他知情不报,还包庇顶罪,亦要受到处罚。”
谢吟昭眼眶含泪,“所以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都怪我。”
程砚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错不在你,吟昭。”
谢吟昭赶忙拉住她的手,声音晦涩,“表哥,我真的不能没有泽恩。无论想什么办法,我求求你,一定要把他救出来。我求求你了!”
程砚闻听了亦是心痛如绞,“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把方兄救出来。”
深夜,程砚闻伏于书桌之前,良久未睡。小蓝怕她着凉,给她批了一件外衣。
“公子,夜深了,明日再看吧。”小蓝劝道。
“我在想这次案件,是哪里出了问题?第一次我居然对于这个案件,毫无头绪。我在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让方兄去顶罪,我当时应该强烈反对的。因为从一开始,他顶罪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不管我怎么进行抗辩,都是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去做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方兄所做,我又如何能找到缺漏呢?”程砚闻叹了一口气。
小蓝第一次看到程砚闻如此担心,也不由跟着她皱紧了眉头,“公子,小蓝虽没读过太多的书,可也知道,当时情况危急,公子你根本来不及阻止方公子。但是呢,很多事情看起来千缠万绕,无法理清。可只要找到那一个关键线头,解决那个线头,其他事情便能跟着迎刃而解。”
程砚闻无奈地摇摇头,“我这是关心则乱啊。”
无论什么事情,总有解决之法,焦急于事无补。更重要地则是找到迷雾中的那一出微小出路。
程砚闻转动手中的笔,开始思索道。
究竟这个案件的线头在哪里?
翌日,知府不断回想方泽恩的认罪过程,太过顺利太过坦白,以至于他难以相信事情的真相是否真如他所说,怀疑的种子早就在他心中种下。
他唤了唤师爷,“公堂的仵作看了匕首之后可有说什么?”
师爷拱手,恭敬地回道,“回大人,仵作说不见尸身,只有一把带血的匕首,他无从下手判断。”
知府把茶杯往桌上一扔,明显有些生气,“平常衙门里领粮饷的时候,他倒是最积极,可真要他办点什么事,他又说他毫无办法了。岂有在我安益郡衙门吃白饭的道理?要不是州那边,他有关系,我早就把他辞退了。”
师爷赶忙劝慰道,“大人勿要动怒,身体要紧啊!”
“这一件件麻烦事都往我安益郡衙门里堆,我岂能不操心。如今方泽恩这个烫手的山芋在我手里,在未见尸身的情况下,我到底要怎么处置他?”知府叹了一口气。
师爷赶忙为他排忧解难,“大人,您的老同学张无涯不就是干仵作这一行的吗?虽听说他已经退休了,可他的技艺如此精湛,声名远扬。您何不找他帮帮忙?”
知府这才想起来,他那个怪脾气的同窗来,竟然衙门的仵作无可奈何,说不定张无涯会有办法。
“快备好酒来,这一番前去可不得废了我好多美酒吗?”
“是!大人!”
他们口中的张仵作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柳娘案当中帮了程砚闻大忙的人,张无涯。
知府特地乔装打扮,带了好酒与那把匕首来到丰县张仵作家,他敲了敲门。
“谁呀?”张仵作慵懒地躺在院子里,连头也不抬。
“你的老同学,周靖。”知府回道,在这里,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堂堂地方官,只是一个请求张仵作帮忙的老同学。
张仵作嗤之以鼻,“你来准没好事,不见!”
知府也不恼,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便依旧笑嘻嘻的对他说道,“你查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这可是前年宫里面赐给我的贡品酒,平常你可喝不到。”
张仵作听到酒名,立马竖起了耳朵,“你真给我带了?”
“那当然如此,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知府回道。
“你骗我的事情从上学开始还少吗?”张无涯冷哼一声,不屑道。
“那这回你便相信我一次吧,给我开门!”知府求道。
张仵作于是便起身把人迎了进来,直往人身后看,确有几坛子扑鼻美酒。
张仵作正欲打算接过,知府赶忙阻止他。
“诶,你先别急,我今日来,确实是有事要找你帮忙。若你能答应我这坛子美酒便是你的了。”
“我果然没猜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仵作吐槽道。
“那你要还是不要?”知府问道。
“先说说是什么事?”张仵作回道。
知府把包好的匕首拿出来给他看,“你看看这证物,可有什么蹊跷?”
张仵作接过一看,“一把带血的匕首,有什么稀奇的?”
“这匕首是没什么稀奇的,可怪就怪在被告人一开始就直接认罪了,甚至在我们还没开始调查前就坦白了,连这证物也是他带我们找到的。”知府解释道。
张仵作突然意识到,这是程砚闻在跟的案子,县里面闹得沸沸扬扬的。
“你想让我证明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在没有尸身的情况下,如何能准确地通过这物证来判断凶手是谁?”
“有一定难度,可也不是别无他法,你记得多给我拿几坛酒来便是。”
“那是自然!”知府承诺道。
张仵作接过匕首,细细打量,血迹经过多天,已经有些模糊,可在烛光下却依旧能够看得分明。
他思索片刻,先开了知府带来的一坛酒。
知府看他如此,便知道他定是有办法,心下稍安。
只见张仵作拿出俩个杯子,知府想伸手去接,张仵作却拦住了他,“这不是给你的,你知道我的规矩。”
知府颇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你还没忘记他?想必这么多年,你无妻无子也是因为他,可无涯,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人应该向前看,你要放下。”
“关你什么事!”张仵作怒道。
“得嘞,我不管你这闲事,你爱怎么喝怎么喝,只要把你想到的答案告诉我便好。”知府也有些脾气。
“你话太多,我偏不告诉你。不过我喝了你的酒,为了避免你说我贪你便宜,我只告诉你一个方向,去菜市场看看屠夫是怎么杀猪的。”
“你……”知府气到,他堂堂知府居然让他去看人杀猪,传出去颜面何在,可他深知张无涯的脾气,想必自己触他逆鳞了,那个人向来对于他是不可说。可方泽恩的案子又不得不查,好在他今天乔装打扮了一番,想必去菜市场看屠夫杀猪,也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于是,知府便来到菜市场,随便找了一个屠夫观摩他杀猪的过程,想要参透张无涯所说的线索。可他看得过于认真,穿着打扮又很奇怪,引来屠夫的怀疑。“你在这半天了,也不见你买块猪肉。说吧,你到底想干嘛?不会是想来偷吃的吧?我这杀猪的祖传技艺可不能外泄。”
知府气极反笑,想来张无涯对他怨恨得紧,无端让他来受这种委屈,“等你杀完这头猪,所有的猪肉我全买了,这总行了吧!”
屠夫看他如此大方,便不再说什么,开始用知府指定的与城隍庙一案类似的匕首杀猪。
只见屠夫右手拿匕首,往那猪的心脏刺了一刀,血喷溅出来,直把匕首和手臂都盖上了红色。
知府赶忙拿过匕首一看,这一看不得了,答案竟在这里,张无涯果真没有骗他。
他兴奋不已,说着就想走。这下屠夫可不干了,说好临时让他再杀一头猪,就买走他所有的猪肉。可他猪倒是杀了,那人却想溜之大吉,这不欺负人嘛!
“给钱!”
知府迫不得已,掏掏口袋,付足了钱才走。可他走到一半,又颇不甘心,钱都付了,这猪他也要带走。
“给我包好来!”
于是,当他背着几十斤猪肉回到安益郡衙门时,已经吭哧吭哧累得不行。
师爷看他一身奇怪打扮,还背了一筐猪肉,惊讶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去了?不是说好去问案子的吗?”师爷问道。
知府瞪他一眼,他立马噤声,“虽累得半死,但也不算一无所获。你看,这是什么?”
师爷定睛一看,不还是那把匕首吗?“一把匕首?”
知府不屑地看着他,“你再认真看看?”
师爷赶忙恭维道,“小人不及大人聪明,您就直接告诉小人吧。”
“这把匕首的血迹是从右到左的,而经过我这一天的观察,若是一个人用右手拿着这把匕首刺进一个人的胸膛,那血迹必是从左到右的。可这把匕首的血迹却恰恰相反,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人是用左手行凶的。”
“没错,危急情况下人会下意识地反应,不可能违背惯例用自己不习惯的手,若是在那种情况下用了左手,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凶手是左撇子!”
“可方泽恩一向是右手写字吃饭啊!”师爷疑惑道。
“那便证明凶手另有其人,而他只是代罪羊!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心甘情愿为他人顶罪呢?看来这个凶手与方泽恩感情匪浅。”知府捻了捻胡须,心中似乎已有答案!
“立马派人去程府!别让人跑了!”他命令道。
“是!”师爷拱手回道。
此刻,程砚闻和谢吟昭正在桌上吃饭,她们刚刚找到了为方泽恩抗辩的应对之法,可谢吟昭的心依旧跳个不停。
“表哥,这法子真能行吗?我这心里总惴惴不安的,跳个不停!”谢吟昭边用左手夹菜,边感慨道。
“事到如今,无论什么法子,都得一试,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程砚闻定定地看着谢吟昭。
谢吟昭心下稍安,可没过一会,她夹菜的手还悬在半空之中时,衙门居然派人闯了进来。
“都不许动,奉知府之令,特来捉拿真凶。”一领头的官兵说道。
程砚闻把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拿我这程府当什么地,岂有你说闯就闯的理。”
“程状师多有叨扰,可知府之令,不得不从,所有人,给我带走!”
谢吟昭被他吓一跳,拿着筷子的手险些不稳。
领头的突然注意到,此时程府居然正在吃饭,那事情更是好办多了,知府下令只要把府中的左撇子之人带走便是,他定睛一看,认真观察。
那左手拿着筷子的不是谢吟昭又是谁?
他立马吩咐手下,“等等,不用所有人都带走了,把那年轻少女带走便是。”
“她左手执筷,她便是知府要找之人!”
“谢吟昭,你涉及卷入城隍庙一场凶杀命案,请跟我们走一趟。”领头的官兵对谢吟昭说道。
程砚闻与谢吟昭相视一看,她们不知道这是迎来了转机还是更大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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