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恩的案子知府一直犹疑不决,一拖再拖开庭,这倒是给了程砚闻充足的准备时间,可她眉头深锁,虽翻了众多资料,可对于这个案子她还是一筹莫展。
物证齐全,还有方泽恩自己的口供,就连蓄意与过失这一点也因为不能把吟昭的事情抖出来而被封了死路,在她面前的是一堵找不到出路的墙。
不止她心事重重,自从方泽恩被抓进去后,围绕整个程府的氛围便是如此低沉,就连一向活泼的小蓝近日也沉默寡言,更别提心怀愧疚的谢吟昭和担忧不已的游云薇了。
是夜,谢吟昭敲了敲游云薇的房门,“夫人,是我,吟昭,能不能和你聊几句。”
游夫人本来在哭,听到谢吟昭的声音她赶忙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整理了下仪容,生怕她看出来,想必她心里也不好受,她不能再给她增添压力。
“是吟昭啊,这么晚了,什么事!”游云薇将房门打开,将谢吟昭迎进来后,问道。此刻,她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手帕抹去,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悲伤情绪。
谢吟昭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踟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在游云薇身前屈腰跪下。
“夫人,是吟昭对不起泽恩,对不起你。”
游云薇大吃一惊,赶忙想把谢吟昭扶起,可谢吟昭执拗得很,依旧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吟昭,快起来!”
“夫人,要不是我,此刻泽恩依旧在府中过着好日子,与您团聚着,又如何需在那牢里受苦?都怪我自己鲁莽又懦弱,把泽恩害成这样。我心里有愧啊!夫人,我对不起你!”谢吟昭痛苦地说道。
游云薇心里也是一痛,想到方泽恩在牢里受得折磨,她恨不得亲自代他受过。可眼前的这位羸弱少女,她又有什么错,难道坏人伤害她时,她不该反抗吗?
“吟昭,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把你当半个女儿,看到你出事,别说泽儿无法无动于衷,我也万万不会坐视不理。泽儿如今的后果,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想要为你承担,是他不忍心看你受苦。身为母亲,我虽心痛,可我却理解他,所以,吟昭,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游云薇掏心掏肺地对谢吟昭袒露心声。
谢吟昭听完,更是心痛如绞,自责不已。
“夫人……”
“吟昭,你要是还帮我当成你的长辈,你就快起来。当今之计,是要想办法把泽儿救出来。”游云薇劝慰道。
谢吟昭在游云薇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对游云薇也像是对自己宣誓道,“表哥,他那么聪明,他绝对会想到办法的。没错,表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此刻,程砚闻把自己关在书房,把大庆律法翻了个遍。
从客观违法阻却事由来看,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都无法成立。尤其是补刀的这个行为,完全阻断了打正当防卫的可能性。
那便只能从主观责任阻却事由方面下手了,违法性认识可能性。必须要让知府意识到,方泽恩对于这件事情存在后悔心理,以及再犯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从而打同情牌,让知府对于方泽恩的量刑降到最低。
程砚闻思索着,一阵风刮来,将她桌上写好的笔记纸张吹得到处都是,未干的墨迹糊成一片。她心里顿时烦闷不已,方泽恩顶罪这件事情,她非常不支持,这无疑将这件案子的难度推高了一个等级。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顺着这条洪流,迎难而上。
正式开庭那天,程砚闻早早地来到安益郡公堂,好巧不巧地,又在门外碰见了祁和昶,又是他接了这案子。他与王贾说起来还有些姻亲,想来是王夫人拜托他,很好,这是新仇旧恨都加到一起去了。
程砚闻正打算进公堂,祁和昶摇了摇扇子,眼带笑意地看着她,“程状师,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光看他这一张脸确实赏心悦目,可程砚闻想到他上个案子卑劣的手段,心里还是怎么看他怎么不爽,干脆不理,直接进了公堂。倒是祁和昶看她冷淡疏离的样子颇觉得有趣。
“程砚闻,这次我一定要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不敢再用忽视的眼神看着我。”祁和昶暗暗发誓道。
“知府大人,我方当事人虽有过错,可若不是对方挑衅侮辱在先,我方当事人定不会与对方产生冲突导致这一场悲剧的发生。试想一下,一个刚刚遭受母亲受父亲家暴的少年,在母亲的离婚案历经万难终于取得胜利的情况下,自己的母亲却被对方恶言相向,无端羞辱,想必任何一个子女都不能忍受。因此,我方当事人是在对方蓄意挑衅的情况下,一时冲动才会做出此事,望知府大人明鉴。”程砚闻有条不紊地说道,虽然她心里知道以这条辩驳成功的概率很小,可她也不能不试。
果不其然,还没等知府发话,祁和昶已经立马开始反驳。“反对对方当事人,以假设论为被告人求取同情。根据之前的调查,被告人可是在受害人已经倒地不起,呼吸微弱的情况下,对受害人再补了一刀。若不是被告人这穷凶极恶的行为,若他当时能及时停手,对受害人进行施救,说不定受害人还有一线生机。可他却如此残忍,其行为之恶劣故意,断不是对方状师三言两语就能洗清的。”
知府惊堂木一拍,点点头,“原告状师说得有理,被告状师请另行提出观点辩驳,此条不成立。”
程砚闻皱了皱眉,调整了下呼吸,重新梳理,“是,知府大人。”
“鉴于我方当事人二十多年中遵守法纪,从未违反过大庆朝的律法。此次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了错误的行为。但我方当事人为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且无再犯的可能性。从主观意识来说,构成主观违法阻却事由。且我方当事人,年纪较轻,二十多岁,正是大好芳华时刻,人生还有很多未知的可能性。因此,望知府大人看在此理由上,给予我方当事人轻判。”
知府看了看此刻跪在堂下,神色憔悴的方泽恩一眼,彼时英俊的少年公子此刻如此颓败,再联想到他前段时间经历的事,神色确有不忍。
这一点,不止程砚闻观察到了,祁和昶也敏锐地观察到了。
他立马做出反击,“敢问对方状师,被告人后悔一事,是由你所想,还是由被告人所想。”
程砚闻正欲做出回答,祁和昶立刻打断他,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继续说道,“正如对方所说,被告人的生长环境较为复杂,且前段时间遭受一定打击。在长期父亲暴力而母亲受苦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试问被告人的性格是否会受此影响呢?我们从很多案例可以断定,往往家庭环境比较复杂下长大的孩子,性格存在一定的扭曲度。被告人在受害人已经倒地昏迷不醒的情况下,继续上前,对他施暴。这样恶劣的行为是否正好可以证实被告人性格上的缺陷?残暴且没有自控能力。这样的人如果不从重处罚,而是轻描淡写地给个量刑。他日,等他放出来,那对我们这个社会会造成多么大的危害?你又如何能够断定,他一定不会继续再犯呢?”
祁和昶说完自信的摇了摇扇子,胜券在握。
知府听完,捻了捻胡须,似有动摇。一个人的心思是最难猜测的。我们无法仅从言语就能够判断一个人内心的秉性如何。若贸然地同情被告人,对他做出了从轻的处罚。一旦他日他卸下伪装,很难保他不会再犯,到时对这个社会造成的危害,一定有过之而不及。
可若真的,从重处罚,这么一个满腹学识,大有前程的年轻人的未来就有可能白白葬送在监狱之中,这样的局面也是知府不想看到的。
所以此刻知府纠结不已,桌上的签筒抽了好几次,也没做出个决断。
他想他还是再问问当事人的想法,通过被告人的态度,从而判定他是否有悔过之心,存在主观责任阻却事由。
于是知府特地走下堂来,站到方泽恩面前,让他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
“被告人,本官问你,对于王贾被害一事,你是何态度?这个问题很重要,请迅速回答本官。”知府直视着方泽恩的眼睛。
只见方泽恩缓缓抬起头,嘴唇干涸不已,脸色苍白,显然在牢里受了一定的折磨。
他慢慢开口道,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
“草民后悔的。”
众人深吸一口气,听到这不意外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方泽恩心生恻隐。
知府点点头,正欲回堂上。可还没等他转过身,又听到方泽恩开口。
他用无比愤恨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后悔啊!我后悔就后悔在没有,早点把这个畜生杀死!才让他做出这么畜生的事!”
一时间,众人哗然。
连程砚闻都皱起了眉,心里郁结,此案难以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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