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吟昭被官兵带回了安益郡公堂,此刻正跪在堂下,接受知府的审问。
“本月初四晚上,你在哪里?”知府问道。
方泽恩拼命对她摇头,谢吟昭转过头,深深看他一眼。
心里的愧疚与心疼作祟,她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独留方泽恩一人受苦。
于是她朝知府点点头,“那日晚上我在城隍庙。”
“这么说来,你与王家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我跑到城隍庙想要用那特定的竹子为我表哥诞辰做一个簪子当礼物,王贾尾随我,直跟我到城隍庙。”
谢吟昭继续道来。
“他想要轻薄于我,我反抗不成,迫于无奈之下,被推到桌角,正好那观音上的垫子底下藏了一把匕首。于是,在他欺身上前之时,我掏起匕首,往他胸膛刺了一刀。”
知府没料到情况竟是这样,一时之间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微微愣神。
“当时场内可有证人?能够证明是他先轻薄于你。”知府问道。
谢吟昭摇摇头,“并无。”
“仅凭你一家之辞,且没有证人的情况下,事情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知府又问道。
“那既然人是你杀的,方泽恩又为何出来为你顶罪?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谢吟昭深情地看向方泽恩一眼,摇摇头,“并无关系,这件事和方泽恩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我个人所为。”
知府点点头,“案件详情我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你还有什么想对本官说的吗?”
谢吟昭抬起头,“吟昭只有一事不解,大人如何发现凶手是吟昭?”
知府走下堂来,站到谢吟昭面前,指了指谢吟昭此刻画押的左手。
“很简单,因为你是左撇子。匕首的血迹是从右边溅到左边的,若是用右手行凶,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到这里,众人亦不得不佩服这位知府的缜密。
谢吟昭被关押后审,方泽恩也因为包庇顶罪没有被放出来,一时之间,程砚闻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本以为已经找到可以拯救方泽恩的方法,可没想到吟昭在短短时间内又被牵扯进来。
程砚闻第一次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出了公堂,祁和昶凑上前来,对她冷言冷语。
“是不是无计可施了,程状师,做好此战必输的准备吧,现在的你不仅要找到办法帮谢吟昭减刑,更是要想办法把方泽恩救出来,这对于经验不丰富的你来说,简直是痴人说梦。我祁某人等着看你的好戏。”
程砚闻直视于他,反击道,“程某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认输二字。”
待她走后,祁和昶看着那道倔强的背影,觉得事情开始有趣起来。
“这小子,脾气比骨头还硬,倒真是有点意思。”
程砚闻回去翻了资料,颇有些不知从何下手,这件案子的困难程度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偏偏又是她亲的不能再亲的亲人,她整了整思绪,发现还是凌乱不已,颇有些烦躁。
外面不知道谁家在放着孔明灯,从程家的窗子边飘过,程砚闻打开窗往外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家人齐聚。唯有她这程府,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沮丧。
正打算关窗之时,一盏写着她名字的孔明灯从下空飘起,吸引了程砚闻的注意力。
她定睛一看,上面偌大的几个字看得如此分明。
“程家砚闻,事事无忧。”
随着那精致的孔明灯慢慢向上飘起,这孔明灯的主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居然是宋宴。
程砚闻在楼上冲他摇摇手,惊喜万分。
“你是特地来安慰我的吗?宋宴。”程砚闻问道。
“事情结果未定,你定不会输,又何须我安慰。”宋宴在下方冲她喊道。
那格外冰冷的美丽眸子在灯光的照拂之下,居然显得如此明媚。程砚闻像是被他蛊惑一般,只知道痴痴地盯着他看。
第一次,她对这个男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受,仿佛他在这里,她安心好多。
“宋宴,多谢你!”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谢。
宋宴摆摆手,“我期待你胜利的消息,正如这孔明灯所写的那样,程砚闻,我希望你万事无忧。”
程砚闻的心脏迫切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仿佛有烟花在心间爆炸开来。
她突然生出一股决心,这个案子她不会输,只会赢!
另一边,安益郡衙门牢房内,谢吟昭与方泽恩被关押到了一处,俩人对着栏杆相望,眼里有泪花在打转。
“对不起,泽恩,对不起,我让你在这受了这么多天的苦。”谢吟昭哭着对方泽恩说道。
方泽恩摇摇头,“我不是说了吗?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会永远护着你。吟昭,你我之间还要用这个词吗?”
而后他又忍不住心痛,“可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你,是我没用。”
谢吟昭摇摇头,“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表哥一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吟昭幼年先继丧父丧母,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扫把星,是我将父母克死的。若不是我生下来是个女子,使得我谢家后继无人,我父母也不会遭受诅咒,双双殒命。”
方泽恩心疼又怜惜地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次,他开始了解她的过往。
“只是意外,意外是没有人能控制的,吟昭,不是你的错。”方泽恩安慰她。
谢吟昭摇摇头,继续说道,“刚开始,我也只把它当成意外。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指着你的鼻子责怪你的时候,我也生出了一点怀疑的念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父母才会如此早早离去。若我是个男子,能够继承我们家的香火,是不是谢家就会一直好运亨通?这种念头不断地折磨我,直到后来,远在丰县的程家姨母开始找到我,将我接到了程家。”
“一开始,我拘谨不已,毕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做错什么,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的。”
“可慢慢相处了一些时日,我才知道,无论是姨夫,还是姨母,或者是表哥,他们都真心把我当作家人来看待,是他们陪我走出了失去家人的痛苦,更是表哥的一番话带我走出了父母因我逝世的愧疚阴影。”
“他说,如果你把客观的事情归成主观因素,你是在给自己带上镣铐。走出任何悲伤都需要时间,可若你一直沉浸在这种痛苦里,那这个时间会是一辈子。吟昭,你想要一辈子都被困在别人的几句话中吗?”
“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了,我已经忘记这段事,接纳自己。可现在,当我看到自己把你连累进牢里时,我又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生而不详?”谢吟昭眼眶里含着的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
方泽恩看得心碎,恨不得此刻就站到她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可现在,他手上带着镣铐,面前是铁栅栏,只能看着他心爱的人在对面隔着栏杆对着他哭,而他却丝毫无能无力。
他用力地拍了拍栏杆,对自己生气道,“事情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我都已经买好聘礼,准备到程家向你求亲了,你应该穿上红色喜服,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然后我们在众人的祝福下一同拜天地。
有花有酒有灯笼,还有我最美的新娘子。
可这一切,突然间成为泡影。
他和谢吟昭恐怕要困在这牢里,不知何时了。
他怪这不堪的命运,捉弄人心。他也责怪自己,没能护好吟昭。可他对谢吟昭却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可这一切真的就是他们的错吗?
杀人确实应该偿命,可若吟昭不反击,那日死得便是她自己了。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的侵害,只是因为没有人证,便只能哑口无言,吃了这闷声亏。
这样的律法,究竟是在保护谁的权利?
方泽恩转向谢吟昭,深深地看她一眼,“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受害者只因为没有死亡便变成了罪恶滔天之人,我们不能这样屈服,我们要出去。”
谢吟昭泪涕涟涟,“可这次的案子,我们早已陷入了僵局,连表哥都一筹莫展,我们真的能够出去吗?”
方泽恩隔空伸出手,想要给她一些力量。“我们要相信程状师,往前的案子也无比艰难,无论是老妪案还是柳娘的那个案子,一开始不都没人相信程状师会赢吗?就连我娘的那个案子,众人也没想到程状师会取得胜利,所以这一次,我们也要相信你的表哥,相信程状师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出去!”
方泽恩说给谢吟昭,也说给自己听,在这昏暗的地牢里,希望也有光能够透进来。
谢吟昭也伸出手,跨过栏杆与方泽恩隔空相握。
“我们都要相信表哥,他会有办法的!”谢吟昭收回眼泪,重新有了一点信心。
毕竟她可是没有败率的程砚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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