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我方主张,被告在与我方当事人的婚姻过程中,无数次对我当当事人实施□□,已严重损害我方当事人应有的人身权利,并且身心受到严重伤害,已经无法再与被告同处一段婚姻当中。基于此,请知府大人,判处我方当事人的诉讼生效,解除与被告婚姻关系。”此刻,离婚诉讼案开庭,程砚闻坚决地向知府提出了当事人的诉求。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知府大人坐于高堂之上,拍了拍惊堂木,“原告诉求我已知悉,现在请被告状师发表陈词。”
祁和昶摇了摇折扇,自信地说道,“知府大人,我方当事人主张,在与原告的婚姻过程中,尽自己所能,给原告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和物质条件,并且满足原告的许多荒唐甚至刁钻的要求,已经尽到了自己作为丈夫的职责。因此,反对原告的诉讼请求,要求知府大人对于此案进行驳回。”
知府问道,“被告状师陈词中提到,原告对被告提了许多无礼的请求,具体有哪些?”
祁和昶看着知府咬了自己话里面的钩子,不由暗自得意,赶忙答道,“原告贪得无厌,曾向被告索要各种名贵东西,夜明珠绸缎玉簪,这些东西虽然昂贵,可我方当事人毫不犹豫地就为她买来。可有一天,原告居然向我方当事人请求,最近烦闷,想要把府里的下人当玩具,让他们被绑在树上,她蒙着眼睛扔飞镖解闷。”
知府不由暗暗皱眉,对游云薇的印象好感下降不少。生平他最厌恶仗势欺人之徒。“被告状师可有证据。”
祁和昶拍了拍手,此时侯府的一名下人立刻被带了上来。
“知府大人,我是侯爷府的一名小厮,祁状师所说之事,确有此事,我亲眼所见,夫人她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下人集合在一起,她蒙着眼睛对他们扔飞镖……”
语罢,祁和昶挑衅般地盯着程砚闻看,素闻这个年轻状师在丰县已经连赢了两个案子,今日一见,竟是个漂亮的小白脸。量他也没有什么本事,空有其貌罢了,再说了这不是在穷乡僻壤的丰县了,这是在繁华的安益郡。而他,祁和昶,则是这安益郡里少有的常胜将军。
任他具有胁迫性的眼神直盯着程砚闻,程砚闻依旧不动于泰山。料到这府里的小厮早已被侯爷买通,做了伪证。程砚闻深知再从他身上费唇舌也多说无益,于是转换思路,给知府递上了这郡县里的百姓们对游云薇评价资料。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众多百姓对她的评价,并且全都按上了手印,足矣证明游云薇心怀天下,热心慈善,并不是一个仗势欺人,视下人生命为草芥之人。
“九月六日,村庄水灾,侯爷夫人亲自为我们施粥布菜,还亲手为几个带着孩子的妇孺做了蓑衣。”一百姓口述由程砚闻转写成文字。
“腊月冰寒,侯爷夫人给我们村的许多户人家都捐赠了厚被子,要不是有夫人她的菩萨心肠,很多老人很有可能冻死在那个冬天。”又一村民写道。
如此的例子还有很多,知府大人看完之后,捻了捻胡须,心里似乎又改变了主意。
眼看这么一条有利的证据就要被程砚闻短短一本册子四两拨千斤,祁和昶立马先下手为强,“对方状师刚刚提到侯爷对夫人家暴,可侯爷对夫人的宠爱是这安益郡出了名的,谁人不知爱妻如命方侯爷,这凭空捏造难道就是对方状师的致胜法宝吗?再说了,在大庆,妻子本就是男子的私人所属物品,若妻子坏了规矩,丈夫教教她主事也是合情合理,用什么手段都是丈夫的选择,何来暴力一说。”
程砚闻抬起眸子直视祁和昶,被她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眸盯着,祁和昶微微愣神,差点忘记自己是在诉讼场上,这小白脸怎么如此漂亮地不像个男人。
妻子是丈夫的私人物品,听到这句话,程砚闻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不由慢慢被唤醒。
她听到正在对她和母亲拳打脚踢的父亲对邻居说道,“这娘们是我的东西,我打她两下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我今天就是打死她,也是弄坏了我自己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凶恶又可恶的嘴脸与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状师重合起来。程砚闻心里的痛苦与愤怒不断滋长。
当年七岁的她只知道深夜啼哭,不敢反驳不敢反抗,那个卑微讨好的自己不断在眼前回放。
而这一次,她能够反驳,她有勇气也有力量反驳,她一字一句地辩驳,此刻的身影与当年那个瘦小的身影重叠起来,而她此刻的辩驳仿佛在为当年的自己正言,她是可以做到的。
这场诉辩,既是为了游云薇,更是为了当年受害却无力退缩的自己和母亲,更是为了千千万万个被家暴被伤害的女性。
“女子是男子的所属物品这句话听来,比岳飞死于莫须有三个字更加荒唐。女子拥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多少女子自立自强地活在这世上,而一句附属品便把她们所有的努力都打成了男人的功劳,这荒不荒唐?”
“好似将女子看为自己的私人财产后便可以随意对待,家暴甚至转卖。可她们被痛苦地虐待,甚至都找不到自己做错的理由,有时候可能是一个不屈从的眼神,一顿多加了盐的饭,一个不合丈夫心意的纽扣……更多地,是毫无缘由地暴虐。男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便对女子施展拳脚以彰显他们不是无能之辈。可那些被拳打,被捆绑,被掐喉咙的女性有多么无辜,又多么无助啊。”
“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过来帮忙的呼救,再怎么跪下也不会得到停止的求饶,那些永远不知道何时会来何时会停下的恐惧……她们低着头跪在地上,头发被拖拽,脸上腿上全是伤,而伤害她们的是她们曾最信任的人,就问问在座的各位男子,如果你们像牲畜一样被畜生这样对待,你们是否能依然淡定地说出,教训妻子是丈夫应有的权利这样的话?”
程砚闻环顾四周,众男子不管有没有这样的行为,都被她说得低下了头,连知府都有些低沉,而祁和昶更是被她说得脸白一块红一块。
程砚闻看到当年的那个无助又怯懦的小女孩,她一字一句地说出刚才她在此说的话,她借了现在的自己之口,表达出自己当时想反抗的话。
程砚闻突然热泪盈眶,这么多年的梦魇终于释然,她说出来了,她没有唯唯诺诺地妥协,她在反抗。
多少次,想到母亲的伤口与啼哭,她都会责怪怨怼当初逃避的自己。
而这一次,她终于没有退缩。
“口说无凭,煽情的话谁不会说,人人都知侯爷爱护夫人胜过自己的生命,说侯爷家暴,那你可有证据?”祁和昶依旧嘴硬。
程砚闻辩驳道,“基于对方刚刚所说,我方要求允许呈上夫人被家暴的大夫诊断物证。”
“该报告出自专业鉴定医师,上面显示夫人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头皮撕裂,左眼有明显击打伤痕,根据报告结论,夫人之伤是由他人蓄意暴力伤害所致的外伤,可作为暴力伤害罪的物理证据。”
祁和昶看知府大人看完伤情鉴定书后脸色微变,深知不妙,赶忙把话题引到人证缺失这方面来。
他咬定那日侯爷当众虐待夫人虽有很多村民看见,可他更笃信人心。喜欢看热闹是真,可要他们出来为一个陌生人作证,并且冒着得罪权贵的危险,估计没有几个人愿意。
公堂上沉默了半晌,外面虽有很多围观案件的百姓,可他们犹豫良久,依旧没有勇气站出身来。
祁和昶沾沾自喜,自以为胜券在握,眼看着没有人证,知府就要拍板定案的时候。这时,那天那个头包头巾脸上带伤的女子站了出来,“我可以作证,那天侯爷确实对夫人实施了殴打,我亲眼所见。”
紧接着,更多的女性站了出来。
“我作证。”
“我也作证。”
“我们都可以作证。”
一时间,作证声不绝于耳。
方温纶有些慌了神,求助地看向祁和昶,饶是祁和昶,看到知府大人动摇又赞许的眼神,也颇有些不淡定了。
“人证物证均在,本席已经有了初步的预判。但根据大庆律法,离婚案件要经过两次审理才能敲槌定音。当然,若无重大改变,将根据此次诉辩进行审判,结果将在下次公堂上公布,退堂。”
程砚闻与游云薇相视一笑,揪着的心终于悬下来,只要不再生变故,此案基本可以朝着她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她们看着那么多站出来为游云薇作证的姐妹,心下感动万分。她不是孤立无援地在反抗,她的身后有千千万万的和她有着相同身份的同伴支持着她。
她们的名字叫女性,不是男人的肋骨,也不是男人的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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