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寿康宫如今只剩下两三个日常洒扫的宫人,  赵太后连着吃了数日的粗茶淡饭,又没有称心使唤的宫人,脾气变得愈发暴躁。

    燕云朝步入室内的时候,  赵太后正巧随手砸过来一个杯盏,正碎在他身前的地面上,  溅出来的茶水沾湿鞋面,星星点点。

    宫人慌忙上前跪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

    燕云朝淡淡道:“母后何故发如此大的脾气。”

    赵太后一愣,  看见来人是燕云朝时,  连忙步下高位,几步走到了燕云朝身前,拽住他的手臂,  期期艾艾道:“云朝,你终于来看母后了。”

    燕云朝伸手把她的指尖拂开了。

    “母后应该知道儿臣来所为何事。”

    赵太后面上一僵。

    燕云朝已经越过她,  抬步到椅子上落座,语气平静地叙述:“华阳道长生前的遗物中,有一道关于朕四年前生病的记载。而舅父窜逃那日,  亦亲口承认,  朕的病是因他将朕的记忆抽离,因此才衍生出的那个疯子。朕生病的那段时日,  母后衣带不解,  彻夜照顾……”

    他看着赵太后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轻声相问:“朕的病是由母后与舅父联手,  暗中操纵而来的,对吗?”

    赵太后神色慌张,  下意识摇头否认:“母后没有害你,  母后怎么会害你呢?哀家那时候是看你常常梦魇,  举止怪异,想请华阳道长做法安抚你,给你治病,没想到后来会造成那样的结果……”

    燕云朝眸光微垂,没有理会赵太后的解释,自顾说了下去:“那时朕想起一些有关于明氏的事……是你们刻意让我忘了她的。”

    但他忘不掉,甚至因此在这具身体上衍生出另一个神魂。

    当燕云朝从一些证词和证据中了解到当年的真相,他再也无法把与他共存的那另一个人当成疯子看待。

    他忘记了明恬,只有那人记得。

    赵太后想起自己那被关在狱中、失去了双手、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的亲弟弟,就眼眶发红,情绪濒临崩溃。

    “那时候你看见你舅舅,差点就杀了他,还说是要为明氏报仇,你甚至写了一封奏折,要上奏给你父皇,说是你舅舅陷害明家……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与明家那小姐能有什么过往,你那时才十三岁,还在整日里跟着夫子读书,连朝堂都没去过,你怎么可能清楚那些朝政上的事……

    “你舅舅说你这是邪崇入髓,要请道士驱邪做法,我万不得已,怕你真把你舅舅杀了,我才同意的。”

    十三岁的孩子自然最好控制。

    那时的燕云朝尚未走到朝堂之上,空有太子名分,手中却并无实权。

    赵太后身为母亲,亲自端来镇定的汤剂让他服下,谁都不会怀疑。

    毕竟小太子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口出胡言,任谁都会觉得是病了。

    燕云朝眸光一暗:“赵挈的确该死。”

    赵太后捂住脸哭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真是他害得明家。他年轻的时候喜欢那个明小姐的母亲,但杨家看不上他,把女儿许给了明家,我没想到他能记恨这么多年。”

    “所以这半年多来,母后也一直怕朕想起来当初的事,这才一直不愿让朕与那人融合,恢复正常。”

    “你只要一想起来,你舅舅就会死,赵家这些年积攒的所有荣耀,都会在一夕之间湮灭……”赵太后自知无力回天,直接说了出来,惆怅道,“我怎么能让你想起来呢。”

    “现在他消失了。”燕云朝冷淡开口,“朕可能永远也无法想起这些事,恭喜母后得偿所愿。”

    说完,他再也不想留在这里,转身离去。

    -

    甘露殿内。

    明恬说完之后,杨向松大惊失色,慌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可小声些!就算不愿意,也不能这么大胆的喊出来呀。”

    明恬撇了撇嘴,并不怕被宫人听到:“我在皇帝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杨向松瞪了她一眼,斥道:“你也不怕怪罪。”

    明恬道:“连两厢情愿都没有,成什么婚。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

    杨向松重重叹气:“我算是看出来了,陛下现在还真是看重于你,要不然怎会忍你这般说话?”

    明恬不高兴,舅舅到底是向着谁?

    她正要再说什么,杨向松却抬头瞧了瞧殿门处守着的宫人,拽住明恬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先跟舅舅说,你是如何与陛下发展成今天这样的。”

    他又垂目扫一眼明恬的小腹:“你……”

    明恬气势顿时就蔫儿了一截,并不想跟舅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左右就是还在东宫时候的事……”明恬含糊道,“那时我在陛下身边伺候,一来二去的,就……”

    “简直胡闹!”杨向松绷着脸,也不知道说的是明恬,还是皇帝,“你既然不想嫁进宫里,那你怎么不早跟舅舅说,非得等到现在诏书下了,你都有……”

    杨向松停了停,实在说不下去,摇头道:“你要离宫,这孩子怎么办?”

    明恬抿住唇角,她也觉得难办。

    虽然在她心里这孩子跟现在的皇帝没关系,但她肯定不能这么跟舅舅说。

    “算了,”明恬道,“我自己再想办法。好不容易与舅舅见面,说些别的吧。”

    杨向松无奈地看她一眼,却是不肯顺势转移话题,反而道:“你若真想回家,这孩子就别要了,过两日,舅舅想办法给你送个医婆进宫,等这事先解决了,舅舅再去向陛下请旨,看能不能恩准你出宫。”

    要不然,他这甥女怀有皇嗣,朝廷肯定不会就这么让她走了。

    明恬吓了一跳:“那要是被发现,岂不是更危险?到时候再说我们谋害皇嗣……”

    杨向松吹了吹胡子:“你都要抗旨不当皇后了,还怕这个?”

    本来抗旨就是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事,也就是皇帝现在对她还挺重视,才不至于计较这一茬。

    明恬犹豫起来。

    其实她也没有很排斥这个孩子,毕竟当初与朝朝一起时,最开始可能有些被迫,但后来,她知道自己是动了心的。

    可现在朝朝消失,只剩下了另一个皇帝,那她是不想勉强自己与另一个皇帝在一块儿的。

    可惜她不能跟舅舅如实说明这些。

    “我再想想好了。”明恬闷闷道。

    午膳明恬是与顺安侯杨向松一起用的,舅甥俩有说有笑,直到日头偏西,明恬觉得困了,才恋恋不舍地与杨向松分别。

    大约申时许,燕云朝回到甘露殿。

    明恬还在歇息,他脚步轻缓地转入内室,撩开纱帐,一眼就望见明恬睡梦中的沉静面孔。

    这会儿她应该是没有再做噩梦了。

    燕云朝坐在榻边,静静想着。

    他十三岁时突发梦魇,因此才令赵太后误以为是邪崇作祟,害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而今明恬也生了梦魇,且据她所说已经不止一次了,那她梦到的事,有没有可能与自己四年前梦到的是一样的?

    燕云朝敛目沉思的几息中,明恬醒了。

    燕云朝收起思绪,如常问道:“顺安侯走了?”

    明恬随意地“嗯”了声。

    “聊得还舒心么?”燕云朝伸手抚了抚明恬额上的碎发,“你若喜欢,朕每隔几日,就让他来看你一次。”

    明恬道:“总还是要通过陛下的口谕,哪有什么舒心。你肯让我自由自在地回国公府去,我才能经常与舅舅见面呢。”

    燕云朝手指一僵。

    明恬便大睁着一双眼,毫不露怯地与他对视。

    燕云朝道:“你现在月份浅,还是待在宫里,让太医时时照看为好。”

    明恬一听就烦躁得慌,她别开脸道:“陛下还是出去吧,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燕云朝盯视着她,额角微跳了跳,手指微蜷,终是忍不住问:“朕和他有什么区别?”

    是待她不够好,还是不如那个疯子癫狂?

    明恬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感情的事,哪里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燕云朝便道:“你以为就是让那个疯子出现,他就会让你回国公府了吗?之前把你从蓟县带回来,难道不是他把你关在外面,让朕也找不到的?”

    这话瞬间就点燃了明恬心中的怒火,她一把捞起旁侧的枕头朝燕云朝砸了过去,燕云朝猝不及防,竟正好被她砸中脑袋。

    软枕滚落到地面上,燕云朝看着明恬,眯起了眼。

    明恬道:“反正现在在臣女面前,惹我心烦的,是你不是朝朝!”

    朝朝又没下立后诏书逼迫她,还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哄她开心,哪里会像眼前的皇帝这般无趣,简直跟梦里那个经常与她吵架、惹她哭的狗皇帝一模一样。

    明恬说出的话实在有些难听,燕云朝下巴紧绷,突然站起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殿。

    好不容易把燕云朝赶走,明恬缩在床头坐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空落落的。

    她感觉自己最近真是有些怪异,难不成是在这宫里闷久了,人要疯了。

    明恬夜里简单用过晚膳,又安稳地躺在榻上休息。

    她想着,她还是得找机会亲自去跟皇帝谈一谈,不能真让礼部去推进什么婚仪与立后大典,能缓则缓,否则等礼成之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明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至下半夜,半梦半醒间,明恬竟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头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明恬一个激灵就醒了。

    燕云朝感受到她的动静,手臂收紧几分,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轻轻地蹭了蹭。

    “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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