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恬睡得迷迷糊糊的, 听见周围有女声在议论。
“这是又来了一个?瞧着模样倒是娇俏,比咱们莺莺都好看。”
“听说她家以前是国公府呢,这一朝落罪, 还不是变得跟咱们一样。就是她一时半会儿肯定不听话,得饿她几天, 好好挫一挫她的骨气。”
“还得找两个人仔细盯着,不能让她寻了短见。”
明恬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看到围在床榻边对着她品头论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子, 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其中一人对她抬了抬下巴, 傲慢道:“既然来了教坊司,就把你以前的身份都给我忘了,仔细听话, 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行了,你先自己好好想想, 等想明白了,就说一声,我们会给你送吃的进来。”
说完, 几个女子就走了。
明恬缩在墙角, 脑子里浑浑噩噩,竟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
在这个梦里, 她没有去道观, 而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以罪臣女眷的身份, 被充入了教坊司。
梦中的画面飘忽不定,转眼就来到了三日后。
明恬感觉到腹中无比真实的饥饿感, 那几个人竟果真没有给她一口吃的, 只每日送进来一壶茶水。
明恬虚弱地躺在榻上, 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锁扣触动的声响。
紧接着,穿着一身玫红衣裳的鸨母就走了进来,冲着明恬“啧”了一声。
“你这是哪里修来的福分,才进来没几天,就有大人要为你赎身,救你出去。”
鸨母手里端着一碗白粥,动作有些粗鲁地放在案上,皱眉催促:“赶紧吃几口东西,然后走吧!”
明恬怔了怔,然后她视线穿过鸨母,似乎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她的前未婚夫。
如果没有解除婚约的事,她应该会嫁给他,而不是沦落教坊。
但他又良心发现,带着银钱来为她赎身了。
明恬如走马灯一般看过了她被齐冕藏匿到一座外宅里度过的几年。
新帝登基,靖国公府冤案平反,她重新拥有了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齐冕告诉她说,会如婚约一般,弥补她一场浩大的婚礼,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明恬笑着说好。
之后她看见了燕云朝。
年轻的帝王一身玄色常服,撩开重重帷幔,在一片昏黄的烛光中向她走来。
明恬愕然抬眸,然后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榻上。
“您是……陛下……”明恬看到他肩膀上清晰的金线龙纹,喃喃问道,“臣妇的夫君呢?”
燕云朝一手背后,漆黑暗沉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淡淡道:“他把你送给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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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令捉拿平原侯赵挈的时候,赵芝芸已经到了夏园赴宴,正巧避开了官兵的搜捕和看管。
而明恬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去,立时便有禁卫军层层包围了夏园,将所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夫人小姐都关在了里面。
赵芝芸满身狼狈地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燕云朝眸色晦暗,语调阴沉,面上浮现一丝杀意:“明氏失踪,与你有关?”
赵芝芸慌忙摇头:“臣女只是来夏园赴宴,看见明姐……明小姐,想求她说情救救父亲,万万不敢谋害明、明小姐……”
但明恬半年来一直与燕云朝相处,根本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除了今天被他定罪的平原侯府。
“带下去,”燕云朝冷笑出声,“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朕要你们整个侯府陪葬。”
立时便有禁卫上前,粗鲁地拽着赵芝芸的胳膊,把她拖了下去。
皇帝下令挨个盘问夏园的一干人等。
一时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着明小姐究竟是因何失踪。
同时她们又震惊于皇帝对明小姐的重视,不免暗自在心中思量起了旁事。
看皇帝这么大阵仗,而且如此震怒,应该不会仅仅是出于对明家的补偿,或者说对明小姐身为内廷女官的重视。
难道明小姐与皇帝之间,还发生着其他的事?
官兵们搜查半晌,负责全城搜捕平原侯赵挈的禁卫突然赶到,跪地禀道:“陛下!发现罪臣赵挈和明小姐的踪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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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恬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手脚,丢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车对面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裹了一层包头巾,似乎是刻意乔装过,这让明恬一时并不能认出来他是谁。
她犹自沉浸在梦境中那些荒诞迷离的场面里,怔怔得没有回神。
直到那男子伸手去够案几上的东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恍然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身体,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明恬回忆着昏迷前的场景,想起自己那时还在夏园,是在去恭房的路上被人从身后袭击了。
男子冷笑一声:“明小姐装什么糊涂,咱们在宴席上见过的。”
他扯掉了头上包裹的方巾,随手丢到马车一角,明恬这才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面色骤变:“你是平原侯!”
赵挈扯了扯嘴角:“为了你,皇帝要废我的爵位,定我的罪,如今全京城都在通缉我,我没办法,只好请明小姐过来帮忙了。”
明恬精神紧绷,呼吸急促:“你想做什么?我父亲的案子,真的是你做的?”
赵挈诡异地笑了一下:“是又如何?我诬陷的技巧再拙劣,最后定罪的不是先帝?”
明恬立时瞪大眼睛,怒从心来:“你!”
马车突然踉跄一下。
赵挈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车窗处,道:“等会儿我那皇帝外甥来了,你记得跟他说,让他放我出城,等我离开大周境地了,自然会放你走的。”
明恬怒道:“杀人偿命,更何况我明家那么多口人!你休想逃脱!”
赵挈道:“我可没杀你爷爷,我一开始只想动你爹,哦,还有你哥哥,谁让你爷爷那么禁不住打击,直接就归西了。”
他随意地看着明恬,满不在乎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更是激起明恬的浓烈恨意,让她恨不得扑上去,生撕了他的肉,把他千刀万剐。
“你的意思是,”明恬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他,“我哥哥也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你的手笔?”
赵挈拧了拧眉,平淡道:“算是吧。你哥哥那时在大理寺任职,要查你爹的案子,显然不能让他插手。”
明恬忍不住向前一扑,绑着麻绳的手也想往前伸去,挠花赵挈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被赵挈轻而易举地挡开了。
明恬跌倒在一边,身体重重地摔在了车板上。
这让她痛呼出声,又感觉到小腹一阵疼痛。
赵挈道:“我没想动你和你娘。但你娘呢,太刚烈,竟然直接自尽了。”
说到这里,赵挈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明恬含恨看他,恶声道:“我今天就是和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出了京城,离开大周境内。”
赵挈目光这才转向她,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跟你娘一个脾气。”赵挈道,“但皇帝肯定不这么觉得。他多喜欢你啊,怎么可能看着你跟我同归于尽呢?”
赵挈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仿佛预料到了皇帝的妥协。
明恬恨极,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吼声,又让她忍不住呜咽,脸颊上落下两行清泪。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外面驾车的小厮哆哆嗦嗦:“侯爷,禁、禁军来了。”
“知道,慌什么。”赵挈倾身过来,随意地拽起明恬后背的衣领,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明恬的脖子上。
“打开车门,”赵挈吩咐道,“让他们都看看,人质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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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朝赶到此处,看见被赵挈用匕首抵住脖子的明恬,一时手脚冰凉,吩咐道:“平原侯,你放开她。”
赵挈慢悠悠地扫了一眼明恬,道:“臣只想让陛下开恩,放臣离开大周境内,等臣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了明小姐的。”
燕云朝道:“你现在放开她,朕既往不咎。”
明恬瞳孔猛然大睁,看向燕云朝疯了一般摇头。
燕云朝克制地没有看她,沉声道:“你是朕的舅父,今日太后已经向朕陈过情,朕本就不可能因为此事要你的命,之所以下令抓捕,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去大理寺走个过场。可你要再弄出人命,害了靖国公府的遗孤,事情闹大,朕就保不住你了。”
赵挈却并没有相信,反而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既往不咎?走个过场?陛下,你还把臣当三岁小儿愚弄呢!”
燕云朝眉头轻皱:“朕一言九鼎。”
“你根本就不会认我这个舅舅,”赵挈冷下了脸,“四年前就是这样,六亲不认,疯癫如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将你的记忆抽离,又衍生出那个疯子。”
燕云朝面上一怔:“你说什么?”
赵挈把刀又逼近明恬几分,顿时在明恬皮肉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臣就问陛下一句,究竟是放臣离开,还是让臣和明小姐同归于尽。”
鲜红的血珠立即从雪白的肌肤上渗出,燕云朝瞳孔骤缩,慌忙开口:“等等!你别碰她,朕放……”
燕云朝话没说完,突然噤声,漆黑深邃的眸中掠过一片阴鸷之色,狂风吹动着衣袍猎猎,气势尽显,杀气凛然。
他抬目看见赵挈,低低地笑了一下,抬步逼近。
“舅舅,刚刚就是你在说我是个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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