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恬没有应声。

    春阳长公主先是打量一番明恬的神色,  然后又转目看向皇帝。

    燕云朝眸色暗了暗,重复道:“让朕见见你。”

    明恬轻声开口:“陛下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她虽没拒绝,  但话说出口,便是明显在告诉燕云朝,  他们二人不必见面,只这样隔着车帘说话便可。

    燕云朝目中顿时几番云涌,他盯着那晃动的车帘看了片刻,  转目落在春阳长公主身上。

    春阳长公主立时会意,  笑道:“这附近刚好有一座茶楼,不如我们去那里说话。”

    燕云朝拽了拽缰绳,离开马车几分,  算是默认,春阳长公主便吩咐车夫往茶楼去。

    等下车的时候,  她亲亲热热地扶着明恬走下来,跟着仆婢往二楼上好的包厢而去。

    燕云朝望着二人的背影,沉默地跟在其后。

    包厢内设有一道竹帘,  清幽雅致,  春阳长公主带着明恬走到竹帘后面坐下之后,抬目便瞥见燕云朝跟进来。

    她笑了笑,  识趣地道:“你们在这儿说话,  我让小二再给我开个包厢。”

    燕云朝不置可否。

    等春阳长公主走后,燕云朝便在案几旁落座下来。

    隔着那道竹帘,  他看见其后纤细柔婉的身影。

    “你离京时,朕一直在想,  ”燕云朝凝视着那抹身影,  缓慢开口,  “你到底是对朕有哪里不满,才如此决绝、坚定地想要离开。”

    明恬眸光低垂,落在身前的案几上:“臣女对陛下没有不满。只是归乡之事,原本就是陛下与太后娘娘早就允诺的,臣女不过依照约定而为。”

    燕云朝道:“那朕也早与你说过,会立你为后,你不是应允了么?”

    明恬波澜不惊道:“陛下为人端方,愿意对臣女负责,但臣女亦早已言明不敢高攀。”

    “负责?”燕云朝低笑一声,“你以为朕许出皇后之位,仅仅是为了负责么?”

    明恬怔了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浅淡地笑了下:“或许还因为臣女出身合适,又无亲族,足以做一个谨慎守礼的皇后。”

    燕云朝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面容被竹帘遮挡得模糊了,但他还是奇异般地,在那光洁柔美的脸庞上看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燕云朝道:“你竟是这般想的。”

    明恬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低垂着眉目,端起案上的清茶抿了一口。

    燕云朝道:“若只是为了负责,朕大可不必立你为后,后宫那么多殿宇,不是只有清宁宫一个选择。”

    明恬指尖捏着杯沿,没有答话。

    燕云朝五指贴紧桌面,目色幽深地盯着明恬,出声相问:“若是那个疯子说要立你为后,你也会这般猜疑抗拒吗?”

    明恬道:“陛下何必与朝朝相比。”

    朝朝随性不羁,根本不会把什么朝政天下放在眼里,他说要立她为后,那必然是出于真心。

    燕云朝冷笑起来。一口一个朝朝,她倒是叫得亲热。

    “朕在你眼中,”燕云朝顿了顿,问道,“难道就如此不堪,比不上那个疯子吗?”

    明恬想,她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心怀天下,为人君子,自然要顾虑八方,面面俱到。

    但她与燕云朝说了这么久,不免有些疲于争辩,索性直接开口反问:“那难道陛下说要立臣女为后,是因为喜欢臣女吗?”

    室内突然静默下来。

    燕云朝抿起唇角,想起上次在东宫时,她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当时他没有回答。

    明恬站起身,低眉说道:“臣女无意于高攀陛下,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她打算抬步离开。

    燕云朝却终是在这时开了口。

    “是。”他抬目凝望着明恬,一字一顿地道,“朕心悦你。”

    -

    明恬僵立在原地。

    燕云朝已经站起了身,撩起竹帘,一步步向她走来。

    须臾,明恬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

    不同于朝朝牵住她手时的痴迷紧密,燕云朝的手干燥温暖、指骨分明,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指节贴住她的掌心,将其轻轻牵起。

    燕云朝目光往下,落在她腕上那一红一白的两只镯子上。

    “既然你可以接受他的爱意,”燕云朝淡声道,“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朕的。”

    明恬思绪有些混乱,一时没有答话。

    燕云朝道:“他本就是由朕而来,朕和他是一样的。”

    明恬张了张口,道:“臣女也没有接受朝朝。”

    燕云朝眸光落在她的面上凝住。

    明恬垂下眸道:“之前是为了给陛下治病。但现在,即便是朝朝对臣女说,想要娶臣女为妻,臣女也不会答应的。”

    她还没弄明白朝朝口中的‘阿姊’到底是怎么回事,况且她自始始终都不想进宫,更遑论皇帝的病没有治愈,她不想掺和进这般复杂的关系里。

    再者,朝朝前几天把她关在那座宅子里,她的气还没有消。

    明恬将手从燕云朝掌中抽出,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等等。”

    燕云朝仓促开口,叫住了几乎要走出房门的明恬。

    明恬脚步微顿。

    “你可能还不知道……”燕云朝看着她挺拔纤瘦的脊背,慢慢道,“登基大典那日,朕下令再审靖国公府的案子了。”

    明恬不由一愣,清丽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波动,转身朝燕云朝看过来。

    “现在在查陈远崇,朕已派人去了陈远崇的祖籍地,找到了当年在陈远崇身边伺候的老仆。”

    他看着明恬眸中那隐隐的期待之色,郁燥的情绪终于缓解几分。

    “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的发现。”

    明恬道:“谢陛下。”

    但她想起张川那似乎与皇太后颇为亲近的关系,不禁问道:“若是查到真凶另有其人,陛下会当如何?”

    燕云朝道:“自然是依律处置。”

    “若是真凶……”明恬迟疑着试探,“是皇亲国戚,地位尊贵呢?”

    燕云朝眉梢轻挑,却是有些不解明恬为何如此相问。

    “任是何人,都不能越过大周律法行事。”燕云朝顿了一顿,“况且,再是皇亲国戚,能有朕大么?”

    能比得上他心仪的皇后人选吗?

    但燕云朝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明恬又屈膝行了一礼,轻轻道:“那就有劳陛下了。臣女告……”

    “一定要与朕如此疏离么?”燕云朝上前一步,再次靠近了她,“既然你说你没有接受那个疯子,那你何故要这般听他的话,果真不与朕见面?”

    明恬道:“臣女不是在听朝朝的话。臣女只是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必须要见陛下的理由。

    燕云朝眉目一动,被她气笑了。

    “没有要见朕的理由,你就有要见那个疯子的理由?”

    明恬看了一眼燕云朝,应道:“对于朝朝,臣女想知道与他之间的过往。”

    燕云朝愣住。

    半晌,他才道:“你知道了。”

    知道她自己不是替身的事。

    明恬道:“看来陛下也早就知道。”

    她始终记得,当她刚来到东宫时,每次面对发疯的朝朝,是怎么在身份暴露的恐惧中听信了皇太后的话,安抚他的。

    哪怕是在她要离京之前,去见到皇太后,皇太后也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说辞,让她害怕,让她恐慌,以促进她远离京城。

    而燕云朝一直都知道真相,却不告诉她。冷眼旁观她的担忧和恐惧,任由皇太后以此来拿捏她、恐吓她。

    如果不是她一时冲动,在面对朝朝时喊了出来,可能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朕……”燕云朝一时竟觉得有些窘迫,无法面对明恬望过来的眼神。

    明恬道:“臣女可以问陛下吗?关于臣女和朝朝的过往。”

    燕云朝道:“朕也不知道。”

    明恬面上便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燕云朝说不清楚那表情的含义,但他显然在上面看出了她的不信任、以及讽刺。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沉声解释:“朕确实不知道。虽然他衍生于朕,但关于你的记忆,只在他身上。”

    明恬垂下眼睫,淡淡道:“那臣女再慢慢问朝朝了。今日天色已然不早,臣女告退。”

    说完,她直接转身出了房门,没再给燕云朝挽留她的时间。

    -

    明恬出来的时候,路过春阳长公主所在的那间包厢,包厢没有关门,她一眼就瞥见正在里面吃着茶点的公主。

    明恬顿了顿,转步走了进去。

    春阳长公主看见她进来,不禁扬起眉梢:“说完了?”

    明恬应道:“说完了。”

    “到底还是没能拦住我这二弟,”春阳长公主叹气道,“不知道明天他会不会怪罪我。”

    明恬道:“他应是不会知道的。”

    她话刚出口,便觉出室内静谧一瞬,春阳长公主诧异地看向了她。

    明恬眸光微垂,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但她没有再解释,神色自然地坐下来,拿起案上的糕点送入口中。

    -

    燕云朝还没睡醒的时候,听到福忠在他耳边念叨,说是先前派去定州调查陈家的人回来了,他立时便睁了眼。

    他知道那人下旨重审阿姊家的案子,当即转了目光看向福忠,问道:“人呢?”

    福忠低首道:“正在殿外候着。”

    燕云朝坐起身:“传进来。”

    这会儿天还是蒙蒙亮的,没到早朝的时辰。

    奉命去定州查案的是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他入殿之后便俯身跪地,恭敬禀道:“陛下,臣查到当初陈远崇之所以诬陷威远大将军,是因为京中有人指使。而前年陈远崇因陈淑妃巫蛊案被贬岭南,所谓的病死途中,如今看来,恐怕也是被人灭口。”

    他呈上来一幅卷起来的画像,递给福忠公公。

    “这是那老仆回忆的,在威远大将军落罪之前,与陈远崇来往的人的画像。要不是他恰巧在陈远崇被贬前伤了腿,回了老家,恐怕他也早随着陈远崇一同归西了。”

    燕云朝从福忠手中接过画像,借着烛光扫了两眼。

    大理寺少卿道:“陛下,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查清楚这画像上的人是谁。”

    “陈淑妃巫蛊案是刑部办的,去年再审,也是刑部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结案了。”燕云朝眉头轻皱,一手扶着酸胀的额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画像跟刑部一起查,朕命你三日之内找到真凶。”

    大理寺少卿慌忙应是。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欲走。

    燕云朝的头部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刺痛,脑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

    等晃过神来时,他叫住了已经退到殿门处的大理寺少卿。

    “等等,”燕云朝道,“直接去查平原侯。”

    -

    因为涉及到阿姊,燕云朝难得没有一出现就直接出宫去找明恬,而是按部就班的上过早朝,又把大理寺牵涉到办案的几个官员都叫过来,逐一问话。

    他记忆里有许多像这样处理政务、理事的碎片,因此他虽然很少管这些事,但装扮起那人、甚至接替那人梳理政务,也算是得心应手。

    只是辛苦福忠将这几日他不知道的事一一告知。

    等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了。

    燕云朝看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报,一时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阿姊说过,希望他跟那个人一样处理政务,承担起皇帝的责任。那他今天照做了,阿姊一定会开心的。

    燕云朝放下朱笔,叫了福忠去备马,打算去长公主府中接阿姊出来,然后他又可以和阿姊待上一两个晚上。

    不知道阿姊有没有听他的话,避免和那人相见。

    天色阴暗,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潮气,看着像是要下雨。

    申时一刻许,燕云朝骑马抵达春阳长公主府门处。

    守门的小厮早就得了传话等候,见状忙不迭把燕云朝引了进去。

    明恬在公主府的待遇还算不错,有自己独立的院子。

    燕云朝步入庭院时,一眼就看见前头坐在秋千上,翘着两只脚随处晃悠的明恬。

    秋千。

    阿姊似乎是很喜欢秋千。

    燕云朝看着明恬,走上前去唤道:“阿姊。”

    明恬转目看来。

    就在这一瞬间,燕云朝又感觉到头部那熟悉的刺痛感,以及心中那沉甸甸的撕裂感,拉扯着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不禁扶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明恬便看到,刚刚还要过来找她的燕云朝,突然闭了闭目,再睁开时,俨然已经换了一副面色。

    ——燕云朝没想到他会正巧在那个疯子来见明恬的时候出来。

    他望着坐在秋千上的明恬,视线下移,落到明恬掩在裙摆下、不停晃动的双足上。

    “恬恬。”他唤道。

    作者有话说:

    朝朝:大怨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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