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层中挤入人间时,白榆在睡意朦胧中似乎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农家小草屋隔音不太好,她隐约听到了隔壁微弱的闭门声,接着便是宋子都的一声轻咳。
宋子都像是在外面待了一夜,直到这会儿才回。
白榆没多做思索,她在夜里反复醒来数次,经不住困意很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已至辰时。
白榆揉揉惺忪的睡眼,无精打采的简单洗漱了一番,这才走出房门。
宋子都坐在槛栏旁,腰身略向前倾,双眸半阖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鸡窝里扔玉米屑。
阳光笼罩在他身上,两条长腿微微向前蜷曲,带笑的面庞温润俊逸,不见半分一夜未眠的倦态。
白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不知何时,她已经逐渐习惯有他在的生活了。
宋子都的身后像长了双眼睛,他没来由的回过头,对正看得出神的白榆道了声早安。
白榆回过神来,看到宋子都笑得意味深长,有些做了坏事被抓包后的窘迫感,语无伦次道:“我去找郝婆婆。”
直到她寻遍了整个家都没见到郝婆婆人,宋子都才道:“她不在。”
白榆有些语塞,才一夜未见,他像是又变回了从前那副以捉弄她为乐的模样。
宋子都前些天的状态,满脸的苦大仇深,就像是在忍受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痛苦,看她的眼神说不上来的奇怪。
也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这么快就脱离了煎熬。
“你看上去很开心,”白榆抿了抿唇,试着搭话,“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
宋子都想起了那段暧昧的记忆,两两肌肤之间的缠绵,以及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吻。
他的心猛地一沉,握着膝盖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力道,垂着眸子不说话。
“我早上听到你回来的声音了。”白榆以为宋子都误以为自己在窥探他的隐私,试着解释。
听到她的话后,宋子都闭了闭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将手中最后一点玉米屑扔给鸡崽,从怀里取出一个碎玉交给白榆,“昨晚在蒋应武家中找到的。”
白榆拿着像是某件玉器一角的碎玉,心里想的并不是它与案情有何关系,而是宋子都昨晚去蒋应武家竟然没叫她一起。
从始至终,似乎只有宋子都一个人在找真相的路上,她也想帮忙,哪怕只是替他分担一点。
似是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宋子都笑了笑,声音悦耳而低沉,“前几天太累了,跟着我做了许多无用的调查,你需要好好休息。”
白榆眨眨眼,杏眼里的光亮晶晶的,“你不生气了?”
宋子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我生什么气?”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前两天的你有点奇怪,好像对我很不满。”白榆的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宋子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是,那是因为我太想念我心爱的姑娘了。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想摸她的脸,牵她的手,吻她的唇。”
“就是由于心中的所念所想太过深刻,又怕唐突了姑娘,所以才会日夜茶饭不思苦不堪言。”
白榆干涩的“哦”了一声,真的可以对她一个外人吐露心声吗?
而且还这么直白……露骨。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初见那日,宋子都曾说过他此次前来中原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娶心爱的姑娘。
也不知那位姑娘答应了没有。
不过若是像宋子都这样的,相貌堂堂又前途无量,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只是不知为何,想到此她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一股淡而薄的陌生的情绪萦绕在心头,说不上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故遣散。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那种感觉名为失落。
内心深处不知何时播种下的种子此时已在五味杂陈的情绪碰撞中催化出一株葱葱幼苗,势不可挡的长势终将湮没贫瘠的荒芜,生长为一片草长莺飞。
“如果是你呢?”宋子都忽然问。
“啊?”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白榆没反应过来。
宋子都的眸愈发漆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榆看,像是要看穿她内心的想法一样。
沉寂了一阵,宋子都摇摇头,“没什么。”
他转而看向白榆手里的碎玉,转移话题,“这种品质的玉石,即使只有这一小块也价值不菲。”
白榆细细观察着手里的碎石,颜色饱和,质地温润,玉石部分即使放在阳光下也看不到一点瑕疵。
她对玉石虽研究不深,但在从前的时候父皇总会送她一堆上好的珠宝首饰,以她的经验来看这块即使算不上是极品也是上乘中的佼佼者。
这种玉石,在矿产资源严重缺损的北国市面上往往供不应求。
常有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寻得心仪的玉石宝贝,更何况还是在这个不与外界互通的小村落里。
白榆凝眉说出了她的想法,“蒋应武不像是会有这种收藏爱好的人。”
即使这块碎玉真出自蒋应武之手,也应早就被他当了买酒肉吃。
宋子都对此持有一样的态度,“我在他家中各处都没寻到所属的玉石,见过他几次也都未曾见过他佩戴,所以也排除与他一起埋于土中的可能性。”
白榆:“这块玉的品质是无论谁见过都会过目不忘的程度,或许是村里某个人的?”
“我已经问过郝婆婆了,她说村里的王夫人或许知道。”
“王夫人?”白榆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王兰香,”宋子都说,“名字你或许没听过,但人一定见过。”
———
白榆看着面前的这户人家陷入了沉思。
大门紧闭,重门深锁。
是那个总是在山上无眼神像前祈祷的妇人家。
宋子都从郝婆婆口中听到这件事后的反应与白榆基本一致。
他们早在第一次来就发现了这个村子的不寻常之处:身处北国国界地带,村民却来自不同的国度,以大不相同的生活方式与生活习惯在一个地方相安无事了这么久。
而郝婆婆也在今日亲口证实了这一点,却未透露半点原因。
既然有难言之隐,宋子都也不愿深究追问下去。
郝婆婆只消看了一眼宋子都所说的碎玉,就让他来寻王兰香。据郝婆婆所说,王兰香来自几乎人人从事采矿业的齐国,或许她能知道这块碎玉的来历。
纵然一时很难将这其中的千丝万缕联系起来,可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来此碰碰运气了。
白榆走在前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敲响了王兰香家的大门。
久久的,都无人应答。
他们站在门前等了很久,直到邻里干完农活从田野归来,才嗔怪地指着纸窗的方向,“早上看见她出去了,应该是去山上拜佛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这会儿家里就剩个半死不活的丈夫了。”
白榆道了谢,与其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随着宋子都上山了。
他们去过几次山里,每每遇见王兰香她都对着那座无眼神像旁若无人的口中念念有词。
人不爱拜佛,爱拜的是自身的欲望。
让王兰香拜伏的又是什么?
那座砌进古树里的无眼神像坐落在山腰,上下山路上无论从哪条路径都会经由那里。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无眼神像前,却没见到王兰香的身影。
宋子都走近古树前,看着那些新鲜的贡品以及贡品旁垒起来的代表祈福之意的石头,眼眸深邃,“她刚刚还在这里。”
不远处一只竹筐安静的躺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白榆忽然想起来这是王兰香常用来装贡品的筐子。
两人随即警觉起来,察觉到王兰香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便沿着竹筐前的路径一路向上。
宋子都隐约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立刻将跑在前面的白榆拉到了身后,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条路径像是刚被人踩出来的一样,两旁的植被被踩踏得东倒西歪,不像是兽道只有下方的路径是清晰的,上方植被紧密覆盖。
而且从这里过去的人走得很急,究竟是遇到了何种情况才会慌不择路的临时开辟出一条新道?
白榆不敢多想,只能跟着宋子都不断往前走。
在这条路的尽头,宋子都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有人影在晃动。
他让白榆在原地等她,自己则沿着人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手臂被人轻轻握住,宋子都回过头,看见白榆正瞧着他,眼里俱是担忧。
他听到她说:“我与你一起。”
宋子都有片刻的失神,随即语气坚定的拒绝道:“倘若前面真有什么危险,你跟着我只会让我分神。”
白榆暗自思忖了良久,松开了他的手。
他说的没错,她太过弱小了,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逞能只会拖他的后腿,甚至会连累他受伤。
“你要小心。”
“好。”
宋子都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白榆的内心此时又紧张又害怕,她怕宋子都会受伤,会再像上次那样陷入昏迷还哄骗她没事。
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内,白榆的内心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起起落落。
终于,在她快被自己的焦虑打败时,宋子都平安无事的回到了她身边,身上还扛着一个女人。
正是王兰香。
宋子都脸色沉重,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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