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都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三样东西:一把柴刀,一只荷包,一个平安锁。
除了那把被磨得锋利的柴刀,荷包和平安锁看上去都有些陈旧,但保存尚好。
宋子都发现王兰香的时候,她昏倒在不远处的丛林中,柴刀、荷包和平安锁就散落在她身边,周围并没有发现第三人的存在。
两人将王兰香送回了家中。
她那摔断了腿的丈夫就睁着眼躺在床塌上,在黑暗中盯着墙皮剥落的房梁看,眼里空洞无神。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李永生:
眼下一片黑紫,脸颊两侧向下凹陷,瘦骨嶙峋,两条早已没了知觉的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挂在床沿。
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具苟延残喘的活死人。
白榆站得离床塌有些距离,刻意低头回避视线,乖巧的问了声好。
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都无人应答,床上的人像是没听见,可白榆分明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直到白榆与宋子都靠近他身边,李永生都像没知觉一般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之中,死死的盯着头顶看,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宋子都看着面前尚有呼吸却没有一丝生气的一具躯壳,意识到李永生有些不太对劲。
起初他们只是觉得李永生是因为断腿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而整日郁郁寡欢,可眼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还保留有人类的思考能力。
宋子都跟他说话,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绞尽脑汁,不论用什么方式,李永生永远都是那副活死人的样子。
白榆拧了下眉,想到了什么。
她试着轻声喊了句:“王兰香。”
良久,像是触碰到床塌上那人某处的机关,他的情绪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周身散发出一股无言的怒气,却只是有心无力地眨了下眼睛,自此再无别的动作。
王兰香还没有醒过来,她缩着身体、肩膀颤抖着,虚汗直流,口中念念有词。
白榆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于是便弯下身子,侧着头贴近她苍白的唇。
说话声戛然而止,白榆还没有所反应就被人用力一推,失去平衡的身体直直向后坠去,后脑撞上了坚硬的墙体。
白榆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后的传来的疼痛感还未完全将她包裹,就被一股突至的窒息之感所取代。
白榆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女人,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转而代之的是空气被抽离的无力感,她本能的抓住女人扼紧咽喉的手,却是徒劳。
王兰香瞪大了双眼,掐住白榆脖颈的力道越来越大,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叫喊:“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白榆眼神涣散,周围的景象逐渐模糊不清,面前的女人像是光亮中的黑点,意识一点一点消散。
忽然,脖颈处不断施加的压力猛地一松。她眼前闪起一阵短暂而刺眼的光,零星的碎片从她视线中不断闪过直到汇聚成一张完整的画片,流失的空气逐渐挤进胸腔,一阵黑暗过后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白榆!白榆!”宋子都眸中俱是紧张之色,他抱着奄奄一息的白榆,慌张的不断呼唤她的名字。
视线恢复至一片清明,白榆逐渐看清眼前的事物,意识掌控住身体之后,嗓子眼深处的异物感如潮水般袭来,她低伏下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白榆的脸涨得通红,小小的身体因咳嗽而上下抖动,眼底噙满了泪水。
看到她这幅模样,宋子都的心像被人用力撕扯过一般疼的紧。
良久,白榆眼眶微红,小口小口啜着茶水,宋子都沉默不语的立在她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着声音道:“谢谢。”
宋子都又救了她一次。
今日若不是宋子都,她恐怕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了。
宋子都没说什么,侧眸看一眼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的白榆,眼底郁结了一股怨气。
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再回来时就看到白榆被王兰香掐住脖子,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宋子都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人扯住了衣袖。
他回过头,就见白榆那双干净而澄澈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宋子都比她高出很多,白榆每每看他都要抬起素净的小脸。而此时,她的眼睛红红的,杏眼深处的光点像春水那般荡漾着,落到宋子都眼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欲。
他咽了咽喉咙,喉结暧昧地滚动了一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柔声问:“怎么了?”
“我已经没事了,你别太凶。”宋子都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危险气息。
在被王兰香扼住嗓子时,白榆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神情,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王兰香之所以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或许是身体误以为遇到了危险做出的应激反应。
宋子都没说话,只是轻轻推开她的手。
白榆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连忙跟在宋子都身后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王兰香在被宋子都大力甩到一边后,撞散了身后的桌椅,背后传来的钻心疼痛拉回了她的意识,她看一眼倒在地上的白榆又看一眼自己不断颤抖的手,惊慌失措的缩到了角落里。
宋子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角落里颤颤巍巍的女人,眸色又暗又沉,却只是冷冷的道了声她的名字:“王兰香。”
王兰香紧紧抱着膝盖,双眼无神,空洞的盯着某个方向,对宋子都沉如磐石的话语充耳不闻。
“别给我装傻!”宋子都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妄图唤醒神思游离的女人。
这时,原本安静的王兰香忽然对着面前的空气挥舞起手臂,扯着嗓子尖叫道:“报应!都是报应!我们全都会死的!他们来了,早就已经来了!”
王兰香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内,她哭喊着颤抖着,捂着自己的耳朵,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王兰香的声音吸引了众邻的注意,他们纷纷驻足观望,却只是停留在门口。
人群中有个好心的妇人看不下去,往前走了几步,却是叫白榆和宋子都快些离开。
王兰香这幅失心疯的模样,纵然方才她还想置自己于死地,白榆还是不忍心放任她不管。
村里的郎中不愿意来给王兰香看诊,倒是刚从山上采药回来的郝清和跟了他们一路。
郝清和看了一眼角落里神智不清的王兰香,淡定的配起了药方,对她这副样子似乎习以为常。
宋子都双手环抱在胸前与郝清和对话,眼底映出的却是白榆的身影,“她平时也会这样?”
背篓以竹条为材质,根根分明,衔接紧密,将里面的事物遮蔽得严严实实。
郝清和每日都会背着这只竹篓上山采药,其中应是一些草药相关。
竹篓安静的立于地上,却像有魔力一般,驱使着白榆去一探究竟。
郝清和似乎不太愿意开口,沉默了良久才回道:“偶尔。”
余光不经意一瞥,郝清和动作一顿,眉目下沉,下一秒就出现在白榆面前,将背篓快要被掀开的竹盖猛地向下一按,声音冷到了极点,“别动我东西。”
白榆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低头道歉。
郝清和没作声,将他的宝贝竹篓转移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继续捣鼓起手上的药,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白榆知道,刚刚那一瞬间郝清和身上腾起的敌意可不是动了他东西那么简单。
王兰香服用了些镇定安神的药剂,闹腾了一阵就沉沉睡去了。
三人同时走出王兰香家,却是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走过拐角,白榆看到郝清和单薄得有些无情的背影,心中升起一团疑云。
是错觉吗?
她总觉得郝清和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郝清和阖上竹盖的动作很快,但白榆还是在那之前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只令他紧张的竹篓里,装着的不是预想中的草药,而是一些不知是何用处的工具:铲子、药锄、绳索,还有一把陈旧的小刀。
“在想什么?”宋子都见她心事重重,想起不久前白榆差点出事就一阵后怕。
白榆的目光落向远处的老槐上,眸中染了些翠绿,却只是摇摇头。
临近村口,远远的看见刘思恩一个人走在路上,怀里鼓鼓囊囊的。
白榆唤住他,走到跟前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笑道:“小团子这是要去哪里呀?”
刘思恩不回答,只垂着小脑袋闷闷的叫了声“哥哥姐姐”。
宋子都瞧了眼刘思恩要去的方向,弯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目光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东西所吸引,“怀里藏着什么宝贝,能给哥哥看看吗?”
刘思恩低头不语,沉默了一阵后,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来一只棋盘,委屈道:“这是我阿爹送我的,我以前最喜欢的事就是与他一起下棋,可是现在……”
他这是想他阿爹了。
白榆心疼地抱了抱刘思恩。
“我们先送你回家,到家我陪你下棋,”宋子都说,“出来这么久你娘亲会担心的。”
刘思恩却倔强的摇头,支支吾吾的说在外面玩一会儿后就回去。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上山的路,宋子都担心他一个人会遇到危险,细声哄道:“回去我教你一个新棋局。”
刘思恩有片刻的动摇,随即一口拒绝道:“不要。”
随即转身就要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宋子都高高抱起。
刘思恩气呼呼地鼓起红扑扑的脸蛋,两只小短腿在空中乱蹬,小奶音里增添了几分愠气,“放我下来,我要去找我阿爹!”
别看他小小一只,折腾起来力气还挺大。
刘思恩在宋子都怀里不安分的乱踢乱动,一只柴刀从身上滑落,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那只掉在地上的柴刀。
方才在王兰香家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事情解决之后也忘记了将她的东西归还于她。
怀里的刘思恩突然停止了哭闹,呜咽着喊了声:“阿爹。”
“那是我阿爹的。”刘思恩看着地上的柴刀小声抽泣起来。
发现刘思恩不见后,梁婉蓉立即出来寻人。见到低伏在宋子都肩膀上的刘思恩后,这才松了口气,不经意间看到地上那把缺了一个口子的柴刀时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看见梁婉蓉,刘思恩像找到了归属般往她那边蹭。
宋子都将他送到了梁婉蓉怀里。
刘思恩紧紧搂着梁婉蓉的脖子,哭着说:“娘亲,那是阿爹的刀,那是阿爹的刀……”
白榆将柴刀送到梁婉蓉跟前,梁婉蓉端详了几眼后,面如死灰,沙哑道:“不错,是我丈夫的。”
宋子都与白榆相视一眼,俱是惊色。
拾到这把柴刀时,它与一个平安锁、一只荷包共同散落在王兰香身边。
原先他们只以为是王兰香的。
既然这把柴刀是刘大壮的,那另外两个东西会不会也是别人的?
王兰香又是从何处得到这些的?
处处都是疑问,道道皆是疑点。
死物不会说话,却像在用它们的方式昭示着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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