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都压低声音说:“看住她。”

    白榆看了宋子都一眼,却发现他抱着刘思恩走向几个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女人。

    梁婉蓉失魂落魄的守在丈夫的坟前,眼神空洞,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有人在她耳边细声安慰,她不予理睬,像没听见一般。

    今日的天极其古怪,东边升着太阳,西边却下着丝丝细雨。

    和风扑面,徒增凉意。

    白榆看着逐渐安静的梁婉蓉,心中也升起一股悲伤之感。

    失去至亲的痛,不是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能承受得住的。

    她前不久也才经历过,现如今想起来只会觉得麻木空虚,却一点都哭不出来。

    忽然,梁婉蓉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下一秒,她眼神决绝,毫不犹豫的往墓碑上狠狠撞去。

    白榆惊呼之余,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冲至她前面的。

    梁婉蓉闭着眼,额却出乎意料的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躯体。

    她抬起头,看见白榆抱住了她,红着眼柔声劝阻她。

    “没事吧?”宋子都听到动静,回到白榆身边。

    白榆摇摇头,眼睛红红的,却是看着怀里绝望的女人。

    梁婉蓉看到了正趴在宋子都肩头熟睡的刘思恩,大概是过于伤心的缘故,睡着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珠。

    梁婉蓉又悲切的哭了起来。

    起初她确实想跟丈夫一起走,却又舍不得留儿子一人活在这世上。

    丈夫一走,家里的顶梁柱就没了,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梁婉蓉哭了很久,哭到没了力气才昏倒在白榆怀里。

    最后在一帮女人的扶持下才将梁婉蓉送回了家。

    白榆坐在床头,用打湿的帕子替梁婉蓉擦拭白如纸的脸颊。

    短短几日,她就瘦的不成样子了。

    邻里帮忙安排丧事的女人在操劳了几日后皆精疲力尽的回了各自家中。

    众人走后,空旷的屋内瞬间安静得可怕。

    呼吸起伏间似乎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死寂。

    宋子都想放下刘思恩,衣领却被他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拽得紧紧的。

    刘思恩似乎是做噩梦了,他紧蹙着眉,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宋子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止颤抖,双眼紧闭,只是眉头还微微拧着。

    邻近傍晚,梁婉蓉才从昏睡中醒过来。

    她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眼神空荡荡的,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哪还看得出半点往昔的美人样。

    梁婉蓉默默支起身子,重新聚焦好涣散的眼神,看见宋子都怀中的刘思恩时,她才像又活过来一般。

    刘思恩淌泪醒过来好几次,哭喊着要找他阿爹,这会儿又睡着了。

    她从宋子都手中接过刘思恩,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熟睡的刘思恩,看着他随呼吸不断起伏的胸腔,哼唱起白榆从没听过的歌谣,眼泪汇聚成珠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掉落。

    风起,雁落,鹤归。

    凄怨而悲凉。

    白榆担心她的情绪上涌,默默坐在她身边,却不言语。

    两人之间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末了,梁婉蓉终于开口,有气无力道:“今日真是谢谢你们了,你们回吧。”

    白榆想说些什么,却被梁婉蓉打断了,“就算是为了思恩,我也会活下去的。”

    听到她说这些,白榆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帮梁婉蓉清扫了屋子,收拾了堆在院子里无人打理的动物皮毛。

    临走,白榆再往里看了最后一眼。屋内没有点灯,空洞的深处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子都凝着神色,眼眸漆黑,面如止水。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白榆却问:“你想说什么?”

    闻言,宋子都诧异地望向白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白榆顺利捕捉到他眼里转瞬即逝的眸色,她挽起落到鬓前的碎发,笃定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注意到了旁人难以察觉到的细节。”

    宋子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眸色深深。

    他很快便敛下情绪,沉声道:“刘大壮的死有蹊跷。”

    纵然知晓一定不会是什么寻常事,白榆还是被他的话惊到了。

    宋子都说,“梁婉蓉爱干净,家中不管何时都会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因此不论是屋里还是院中都挂起了除腥的香囊。刘大壮每日上山打猎必然会在妻子的要求下在衣衫外套上蓑衣,既为防雨也为防刀刃猎物时迸溅而出的鲜血。”

    白榆忽然想起来,第一次来梁婉蓉家时,院外就晾晒着几件因常年捕猎而沾满血迹的蓑衣。

    那时候她只稍稍看了一眼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宋子都却记下了。

    见白榆眸光微闪,宋子都便知晓唤起了她的回忆,于是继续道:“那日我们在刘思恩家吃饭,正好遇见了打猎归来的刘大壮。进屋时他的衣服很干净,蓑衣脱在了屋外,回去时我确实瞧见了那个被随手丢在木盆里的带血蓑衣,只是……”

    白榆的太阳穴突突乱跳,紧张道:“只是什么?”

    宋子都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只是我瞧见他里衣的裤管上也沾上了不太明显的血迹。”

    白榆深吸了一口气,想清楚了其中的意韵后,她不禁头皮发麻。

    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因为那只被掏空器脏的山羊,白榆对那天的印象很深刻。

    刘大壮捕猎归来后,思念阿爹的刘思恩迫不及待的扑到他身上,而爱子心切的刘大壮并没有与他过分亲密,反而在刘思恩盘住他小腿时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白榆本以为是不耐烦,现在再回想时她才读懂那个表情真正的含义。

    慌张。

    担心某件事暴露而不由得产生的慌张情绪。

    所以在回来后,面对家中的客人,宁愿弗了妻子的面子也要迅速离场。

    为的就是尽快换下那身沾了血迹的衣衫。

    为何能透过厚厚的蓑衣沾上血迹?为何会如此慌张被人发现衣物沾血?他到底想隐藏什么?

    随着他的突然离世,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纵使知晓他那日的异常表现,但与他的死又有何关系?

    白榆想不通其中的牵连,顺着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宋子都说他的死有蹊跷,如果不是意外身亡那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想及此,白榆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刘大壮是被自己的陷阱杀死的,”宋子都顿了顿,“村民说在此之前,刘大壮捕猎消失了一天一夜,村里带人去山上寻人,发现他时他倒在自己的陷阱下,全身是血,人早就凉透了。”

    “刘大壮靠捕猎为生,二十年都未曾有一日空手而归。这样一个人死在自己布置的陷阱下,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宋子都看向正垂眸沉思的白榆,目光灼灼。

    “再熟悉的工作也会有失手的时候。”白榆说。

    她口中虽这样说,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那日在山上被一个类兽人追砍的画面。

    挥之不去,像在隐隐暗示着什么。

    白榆的头疼得厉害,不愿再想这些。

    宋子都看出她的不适,没再多说什么。

    他照顾着白榆的身体,刻意放慢了速度。

    两人慢悠悠晃回到郝婆婆家时,天已昏暗。

    吃过晚饭,按理本该到来的郝清和却迟迟未见他的身影。

    郝婆婆耐不住困意,回了屋内睡觉。

    白榆还没有困意,与宋子都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星。

    今夜无月,却有几颗亮晶晶的星子在天上一闪一闪的。

    从前在四四方方的皇宫院墙内,她很少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即使能看见那么一两颗也因那困住人的皇宫而变得暗淡无光。

    她看着点亮一夜黑幕的星星点点,忽然笑出了声。

    她从前有多渴望出宫,现在就有多怀念从前被圈养在宫内的生活。

    宋子都看着她微微仰起的侧脸,零零点点的星光将她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晕圈之中,无声的黑夜隐住了她半张脸,清冷而肃穆。

    而那藏在黑暗中的脸他是见过有多倾国倾城的。

    他也曾看着这张脸屏过息,动过心,从此日夜想念。

    他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不知廉耻的贪恋上姑娘的美貌,下流的擅自将她的容貌刻入记忆中,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今他朝思暮想了多年的姑娘就在他身边,美好一如往昔。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该也不能。

    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克制那股昭然若揭的爱意,不然会吓坏他易碎爱哭的白月亮。

    安静的夜里,宋子都的声音沉稳而温柔,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白榆。”

    月亮透过层层叠叠的乌云露出一丝丝光亮,洁白如水。

    白榆凝眉,她偏过头,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仿佛快睡着的宋子都。

    奇怪,她明明听见宋子都说了什么。

    之后的时间,两人相安无事,再无一丝声响。

    月上梢头,白榆来了些困意,收拾好小板凳准备回屋睡觉。

    转身的刹那,她瞧见远处有一点微光,正不断向这里靠近。

    烛火掩映中,一人的身影在阔绰的暗夜中缓缓前行。

    白榆被那股光照刺痛了眼睛,不由得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她看着眼前的人失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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