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都眼神扫过刘大壮消失的方向,眸光微闪,却什么都没说。

    白榆没太注意,却是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没事的,我们能理解。”

    只是不知为何每想起方才那只被掏空五脏六腑的山羊,她胃里就一阵翻滚。

    她什么都吃不下,但为了不浪费梁婉蓉的好意,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临别,梁婉蓉又塞了一竹筐自家做的点心到白榆手里。

    白榆虽没在表面表现出什么异样,心细的梁婉容还是看出她的不适,心中总觉得是自己招待不周,难免有些失落。

    刘思恩本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却被梁婉容叫了回去。

    转角,白榆微微偏过头。

    余光撇见梁婉容依旧停留在家门前,刘思恩蹲在她身边眼巴巴的瞧着他们越走越远。

    白榆凝眉,这是她第一次从梁婉蓉的脸上看见不悦的神情。

    宋子都整个过程都留意着白榆的神情,在饭桌上不方便问,这会儿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人,正是个绝佳时机。

    他担忧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白榆不言语,只是摇摇头。

    方才的不适感早在离了梁婉容家后就消散了。

    她猜测,或许是那只山羊的缘故,它空荡荡的身体不断刺激着她的感官。

    宋子都走在白榆身侧,她只高出他肩膀一点点。稍一侧头,眸光就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只见她低垂着眼眸,秀眉微蹙,浓密卷翘的眼睫遮住了她那双澄净而漆黑的眼睛,安静乖巧,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令人不忍亵渎。

    宋子都的心有些乱,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此后几天,他们照常每日替郝婆婆做农活,菜园子里不再空荡,填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

    宋子都受伤的地方也渐渐愈合,已经恢复到随意使用那只受伤的手都不会有疼痛感的程度了。

    郝清和照常每日替宋子都检查伤口,只是过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从以往的午时到现如今的临近傍晚。

    其余时间几乎看不到郝清和的人影,也无人知晓他在忙些什么。

    这日,白榆与宋子都照例在郝婆婆家的菜园子里给蔬菜浇水,二人正因一点小事而小打小闹,郝婆婆忽然满脸愁容的从灶屋中走出。

    白榆与宋子都同时投去关切的目光。

    “家里没米了,昨日就该发现了,人老了就什么都容易忘。”郝婆婆轻轻叹了口气。

    白榆知道,若不是她与宋子都的缘故,婆婆家屯了一个季节的米也不会这么快就吃完。

    郝婆婆给了他们些蔬菜,拿去与村里的人换些米粮。

    两人并排走在泥泞的石路上,中间却留了足足有两人宽的距离。

    白榆正生着闷气,刻意不与宋子都靠的太近。

    宋子都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虚握成拳放在身侧,身形修长,立如柏杨。

    两人都是一副傲娇的神情,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沉静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见白榆依旧没出声,他微微偏头偷偷瞧上一眼,好巧不巧,两人的目光四下相对的那一瞬间,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宋子都脸不红心不跳,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被发现的窘迫。

    脸皮厚得堪称城墙。

    白榆小声嘀咕了句:“不要脸。”

    宋子都没什么反应,白榆以为他没听见,又骂了几句,越骂越凶。

    偏偏宋子都自小蒙眼练习箭术,仅靠一双耳朵辨别目标的方位,听力极好,白榆的一些话一字不少全落到了他耳中。

    白榆自小学习礼仪淑德,一些骂人的话自认为脏乱,落到旁人耳中却毫无攻击力,反而增添了些可爱与趣味,让人忍不住想去撸一撸小脑袋。

    若是让有些不正经的听到,又是一番别有用心。

    宋子都不合时宜的轻笑了一声。

    少女软儒甜腻的声音洋洋盈耳,语气中带着些怒气与羞赧,勾得他心中痒痒的。

    白榆有些莫名其妙,在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他一眼。

    炸毛的小兔子全身上下都氤氲着一股恼意与倔强劲,上蹦下跳,不招人反感却令人徒增宠溺之情。

    宋子都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忍住笑意,也不戳破,任其对他挤眉弄眼。

    若是可以,他此时定会将她揽入怀中,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替她好好顺顺毛。

    前几日在村中闲逛,偶然得知一户村民家的农蔬半夜三更被饿的发昏的黄鼠狼践踏了,今日正好可以用蔬菜与他们换上一些大米。

    半猜半打听来到那户丢了蔬果的村民家,起先他们略带警惕的盯着白榆与宋子都,一听说是来换米粮的,稍作思索后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白榆没料到会这么容易,一高兴将篮中的蔬菜全留给了他们。

    他们也喜欢白榆这不拐弯抹角的做事态度,大方的从自家粮仓中搬来一袋足足有七八斤重的大米。

    白榆吃力的搬起大米,步履艰难,却不愿意叫宋子都帮忙。

    她性子向来倔,不轻易低头,更不会自甘堕落。

    白榆累得筋疲力尽,小小的身体东摇西晃,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

    宋子都没辙,轻轻叹了口气。

    他拉住白榆,眼神有些闪躲,“还生气呢?”

    白榆想转身,却被他拉的死死的。

    他从她手里拿过米袋,轻松的夹在一只手的臂弯下。

    宋子都支支吾吾道:“不就是扯了你的头发……”

    白榆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不小心往你脸上洒了些水,”宋子都欲言又止,“可你不是也挠了我……”

    宋子都的手心还有些火辣辣的痛感,方才白榆被他惹着急了就挠了他的手掌心。

    倒不是他手贱,只是这些天日日都在白榆身边,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他记忆中,每每看着她呆滞又可爱的小表情他就实在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

    “是我不对,我不该碰你。”宋子都低头服软,乖得像一只温顺的小马驹。

    白榆扫过他一眼,没说话自行往前走了。

    宋子都轻轻松松就追上她的步子,他跟在她身后,戳了戳她挺直瘦弱的背脊,轻声道:“原谅我。”

    白榆继续往前走,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又不依不饶道:“原谅我。”

    宋子都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声线清朗,语气分明,却能听出些撒娇的意味。

    委屈又不甘。

    像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事又迫于家长威压而道歉的小孩。

    白榆心中一片柔软,她有些无奈,点头“嗯”了一声。

    宋子都的态度立马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无辜不再,“你挠人手心,这笔帐怎么算?”

    白榆这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气愤道:“宋子都你……”

    宋子都:“嗯?”

    只见宋子都侧过脸,银铃铛“叮零”一声。

    宋子都微微泛红的桃花眼溢出些许迷茫,肆意而张扬的神情也在黄昏的笼罩下变得温和而沉静。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平阔的肩头,很快便与枫红色的衣衫融为一体。

    剑眉星目,翩翩少年郎。

    白榆的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没事。”她撇过头,脸颊有些发烫。

    宋子都“哦”了一声,盯着她略显瘦弱的背影勾了勾唇。

    他对白榆的耐心从来都是一口永不干涸的深井,他愿意为她低头无数次。

    谁叫他这么没出息,自小就栽在了姑娘的石榴裙下呢。

    一路无言。

    走至半路,忽见一群身穿白色衣裙的送葬队伍挡住了去路。

    送葬队伍中大多是一些他们没见过的面孔,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逝去的是与他们无关的人一般。

    不过这村里的大多数与他们都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熟悉的人,妄自过去只会徒增反感。

    他们默默站在一边,打算等送葬队伍过去了再往前走。

    人群中传来凄凄切切的哭声,白榆觉得很耳熟。

    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啜泣,是个小孩的声音。

    这次白榆与宋子都都听出来了。

    他们往送葬队伍里靠近,一眼便瞧见了跟在最后的已哭得泣不成声的梁婉蓉和刘思恩。

    队伍里没瞧见刘大壮,母子俩又哭成这样……

    白榆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怦怦乱跳。

    梁婉蓉看见他们,顾不上说话,哭倒在身旁的女人怀里。

    刘思恩一边哭一边抽泣道:“我阿爹没了,我阿爹没了……”

    白榆与宋子都跟在送葬队伍后,目睹村民将刘大壮的棺椁埋入土中,隆起一个高高的小土堆。

    梁婉蓉像一只断线的木偶,机械地跪坐在坟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题着文字的墓碑,眼里已经没了泪水。

    周围只剩下邻近帮忙的女人,他们个个唉声叹气,却没人安抚梁婉蓉的情绪。

    宋子都手中抱着睡着的刘思恩。

    刘思恩方才吵闹着不让村民将他的阿爹埋入土中,在白榆与宋子都的一番劝慰下哭着睡着了,眼角还噙着泪水。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区区几日时间,一个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夺去了。

    白榆想起来,难怪刘思恩有好一阵没去找他们,原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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