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武凶神恶煞的死死盯住宋子都,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低鸣,碎银被捏的咔咔作响。
宋子都将白榆紧紧护在身后,神情寡淡,周身升腾起与那夜无二的杀气。
纵然面对一个身材壮实得像只野兽的人,宋子都也毫不畏惧。
原本心中不安定的白榆竟恢复了平静。
几只雀鸟掠过,惊动了翩飞的蝶。
愁云惨淡,拔刃张弩。
两人对峙良久,最后以蒋应武的退步而告终。
宋子都也给足了面子,主动给台阶下,但话锋中多少还是带点戾气。
“用一死物换一活生生的人可不是赔本这么简单了,您说是吧?”宋子都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带笑的,可还是在无形中给人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蒋应武干笑两声,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面前这黄毛小子个头不小,长得却跟个娘们似的,但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狠戾之气让他生平第一次产生退缩之意。
再看两人的装束气质,与他们这些乡野粗鄙之人格格不入,非富即贵。若是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岔子,日后定要有一堆麻烦事。
他抖了抖眉毛,皮笑肉不笑,显露出奸诈之意,“又到播种的季节了,还有劳二位帮我翻翻土锄锄草,近日身体疲惫还得容我再歇息一阵才能做活。”
随后,他便拖来家中的竹藤椅,舒舒服服的往太阳下一坐,像是刻意而为之。
白榆气不过,怎会有如此不讲理之人。
她走到蒋应武跟前,想同他理论一番。
宋子都眼疾手快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
他笑笑,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真诚,“外面日头大,可不要将您薄如蝉翼的肌肤给灼伤了。”
宋子都这话,暗戳戳意指他没脸没皮。
蒋应武却好像没听出来一般,摆摆手,带着奸计得逞后的坏笑目送他们拿着工具离开。
白榆自小在规矩如云的皇宫里长大,身边尽是些恪尽职守、谨守本份之人,从没遇见过像蒋应武这般坑人的无赖。
她拧着眉,胸腔里郁结了一股闷气,抬头看向身边走着的宋子都,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问:“刚刚为何拦着我?”
宋子都像握剑一般拎着锄头,沉默了片刻后,他才道:“跟这种人打交道,多说无益。他最擅长的事就是扯皮,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说太多反而得不偿失。”
“那难道我们就要顺着他的心意来,这不反而着了他的道?”白榆敛下浓而密的睫,心有不甘。
“人的贪心是永无止境的,今日我们帮他锄了地,明日或许就是播种,再往后还会有更多,”宋子都将手中的锄头像长·剑一般向外挥去,“不过是人总会有弱点,他心中的恐惧必然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白榆似懂非懂,诚实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宋子都被她这因没听懂他话而窘迫的神情逗笑了。
白榆见宋子都这反应,洁白的面庞瞬间变得红扑扑的,羞涩到不知所措,只能偏过头默默用手背按压她烧红的脸颊。
他倒不是有意取笑她,只是她害羞时,耳根会不自觉泛红,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捏着衣裙一角,腼腆的盯着他看,眼里亮晶晶的。
很养眼。
宋子都没说太多,只让她放宽心。
来到蒋应武家的田埂上,只见杂草丛生,冻土外露,想必一个冬天都没来正眼瞧过。
不然这糟心的状况也不知是如何在家中坐得住的。
白榆没做过这些,一头雾水。
宋子都站定在田埂边,看上去似乎也很迷茫。
在矗立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宋子都终于下了地。
他双手握柄,挥起锄头,然后重重的落在冻土上,用锄刃翻开厚厚一层杂草。
在试了几杆后,他调整了握杆的方向和角度,动作愈发熟练起来。
白榆也学起他的样子,依葫芦画瓢,跟着宋子都一起翻起了土。
她的动作慢,力气也小,落下宋子都好长一截。担心给他拖后腿,便更加卖力,全身上下连那细如柳叶的眉都在使着劲儿。
她高高的举起锄头,锄刃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没过她瘦弱的肩膀,在要将锄头重重落到泥土之时,由于用力过度一时身体失衡,她像受了惊的鸟儿一般随着锄头一起向后倒去。
“哎哟”一声,白榆坐在田埂上揉着摔得七零八碎的小屁股,愁眉苦脸的样子逗得不远处的宋子都一阵哈哈大笑。
在田径上散步的刘洪,忽的瞧见两个时令未见有人来打理的田地上,有人扛着锄头在上面翻土锄草。
还以为是蒋应武开了窍,改了性子,刘大爷刚走近一瞧,未见其人,却见两个模样生得极为好看的小青年在田地里卖力的干着活。
技法不熟神色却格外认真。
怎的也要比蒋应武那个好吃懒做的勤快。
刘洪驻足又瞧了会儿,他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使,到这会儿才发现这两个模样端正的小年轻似乎是从外面来的。
他暗暗咒骂了声。
这个蒋应武,指定又忽悠人了。
同村的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这会儿刚从外面来了两个小年轻就又被他哄骗来当免费的苦力工了。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至两人身边,起先的呼叫并未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在重重咳嗽了好一阵后,两个小年轻这才投来关注的目光。
白榆擦了擦额上沁出来的汗珠,关切道:“爷爷,您身体没事吧?”
刘洪摆摆手,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没事我没事,只是看你们不像是本地的?”
白榆乖巧地点点头。
这个老爷爷与方才遇到的村民不一样,其他人看她和宋子都的眼神全是冷漠和警惕的。而面前的老爷爷,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语气里也全是和蔼与可亲。
让白榆不由得松开了防备。
刘洪痛心疾首道:“你们一定是被蒋应武那厮给诓了。”
白榆“啊”了一声,问蒋应武可否就是那个会做木工的人。
刘洪长舒了一口,双手拄着拐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叹道:“你们不知道,蒋应武那家伙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一年四季没见他下过地,靠诓骗别人的食粮过活。”
白榆向他讲述了事情的起末经过。
刘洪无奈地摇头,痛恨道:“数月前,我用一只肥羊换他一张床板,我拿来肥羊的时候见他连连哈腰称好,还以为他会转性,结果这都今天了我连床板的边都没碰着,可怜我这一把年纪还要受这罪。”
白榆早知道蒋应武不是好人,没曾想却是这副德行,连老人家都诓。
她细声安慰起刘洪。
小姑娘软软儒儒的声音落到人耳中清清脆脆的,叫人心都要化了。水灵灵的眼睛像会说话一般,一经眨动就氤氲出一团雾蒙蒙的水汽。
刘洪想起了他那还未过一岁生日就夭折的小孙女。
若是能平平安安长大,应该也到跟面前这小姑娘差不多大的年纪了。
他心中一软,不忍心这两个小年轻受苦,想起家中还有一只不太常用的水桶,于是便决定赠予他们解决眼下的危机。
白榆连连道谢老爷爷的慷慨解囊。
刘洪说他家离这里不远,让他们跟着回去取水桶。
白榆看向宋子都,发现宋子都两只手虚握着柄身,一只脚踩在锄头上,肩膀微蜷,低头正沉思着什么。
见宋子都没反应,白榆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爷爷说他家有备用的水桶,可以先借给我们。”
宋子都回过神,点头说了声好,向老人家道谢。
白榆默默看一眼从方才起就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子都,心里有些纳闷。
他很少会心不在焉,就算是在想事情也不会凝神到连别人说的话也没听见。
约莫走了百米,他们行至一个里外只有一间屋的房前。
屋内陈设极简,只有一张桌子、两只椅子和一个破裂的用来充当床铺的木板,上面铺着薄薄一层棉花褥子。
刘洪呼唤他们进去小憩一会儿,水桶被放在后院用柴木临时搭建起来的仓库里,他倒来两杯水,惭愧道:“寒舍简陋,莫要嫌弃。”
白榆连忙从他颤颤巍巍的手中接过瓷杯,礼貌的与他说说谢谢。
宋子都也客气道:“哪里的话,您不仅借我们水桶解了燃眉之急,还应允我们上门叨扰,应是我们打扰了您才对。”
被前后说了一通好话,刘洪心里乐开了花。虽然知晓都是客套话,但确实很久都没人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后院里寻出那只积了灰的水桶,前前后后擦了不下四五遍才拿与白榆和宋子都。
他们看出老人家大概是很寂寞,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留下来与他多说了会儿话。
老人家讲起了他夭折的小孙女,儿子与儿媳的相继去世,老伴也早在生下孩子后不久便离世了。
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活了几十年,多少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以至于每日都在等老天来拿他性命,可直到今日都活得好好的。
当白榆提及他们住在郝婆婆那里后,刘洪大惊失色。
“听我一句劝,离她远一些。”刘洪沉声道。
白榆皱起眉,心中不解。
“这是为何?”宋子都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刘洪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阵后才开口道:“她是个身受诅咒之人,儿子丈夫皆因她而死,所以才会在当年被赶出村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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