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注意到,老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是很笃定,像是道听途说。
她顺着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刘洪沉默不语,浑浊的眼底早已看不见光亮,他眼神闪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白榆看出他的为难,识相的拿着水桶再次道谢,声称过几日再归还与他,与宋子都一同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白榆谈及了她心中所想。
“婆婆一直未提及她的事,她独自一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橱柜里放置着家人的旧衣物,始终保留着三幅碗筷,”白榆亮晶晶的眼眸暗淡了几分,“我从她的眼中看得出来,她很想念她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归来。”
“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我知道婆婆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明知我们的身份可能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却还是收留了我们,她才不是什么身受诅咒之人。”
宋子都没说话,只侧眸看她,眼中的柔情昭然若揭。
白榆的情绪很低,浓而密的睫湿哒哒的盖住了澄亮的眸。
她虽然从小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人不敢有一丝不从。但北穆帝把她保护得很好,没有沾染上一分世俗之气,娇蛮之下也藏了一颗悲悯之心。
与以往的生活的一对比,外面的世界似乎没有她从前想得那般美好。
四处皆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之人,而她从前会因自己的一点私欲得不到满足而肆意挥霍阿酥辛辛苦苦做的餐食,现在想想都会生出一股羞愧之感。
两人一路无言。
行至村口,忽见刘思恩蹲在那里数着地上的蚂蚁。
见到白榆与宋子都,他便拍拍身上的尘土,迈着两只小短腿屁颠屁颠的朝他们跑过来。
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白白胖胖的小脸已经粉嘟嘟的,他小口喘着气,休息了一阵才慢悠悠仰起脸,兴致勃勃道:“哥哥姐姐,我娘亲叫你们去家里坐坐。”
刘思恩朝他们咧嘴笑,天真无邪的脸上满是期待。
他抱着大哥哥给的糖果回家后,本想藏在床底下留着慢慢吃,却被娘亲发现了,只好交代原委。
本以为娘亲会不高兴,可她却无奈的摇摇头,笑骂了句“少吃点,小心把牙齿给蛀虫偷光”,还让他叫来哥哥姐姐到家里做客。
他知道哥哥姐姐去了村南蒋木匠家,但又不敢一个人去,只能孤零零的守在村口。
蒋木匠不喜欢小孩子,常常吓唬他们要把他们当作小羊羔吃掉,一看到他们被吓破胆的样子蒋木匠就会发出得意的怪笑。
一想到他那壮若野兽的身形和怪异的笑声,他就会做一整夜的噩梦。
白榆瞧了瞧日头,觉得时间有些晚了,可又不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团子。
她拿不定主意,转而望向宋子都。
宋子都挑了挑眉,看一眼犹犹豫豫的白榆又看一眼两眼放光的刘思恩。
“那走吧。”他说。
“太好喽!”刘思恩开心的手舞足蹈,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白榆笑着让他慢些跑。
刘思恩家离村口并不远,几个人一路嘻嘻哈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刘思恩指了指屋前挂满了兽皮、院前晒满了腌制好的生肉的人家,“哥哥姐姐,这里就是我家。”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院前陈列的景致上,刘思恩骄傲道:“我阿爹是这里最厉害的人,他可是猎人哦。”
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见屋里响起了妇人的轻声细语,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芬芳。
只用一根长涤带将秀发挽在脑后的年轻妇人从屋里走出,不施粉黛的脸颊白皙透亮,素面朝天却依旧别有一番风情,细腻的皱纹下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刘思恩喊了声“娘亲”。
梁婉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带着柔和的笑意招呼白榆他们进屋稍做停留。
桌上已备好了两盏茶,还放了几盘刚出炉的香气扑鼻的糕点。
刘思恩腿短,但倒腾起来倒是快得很,灵敏的鼻子闻到香气,一溜烟便爬上了桌,美滋滋的吃起了芙蓉糕。
客人还没吃上,他这个小馋鬼倒先吃上了。
梁婉蓉劝阻不及,只能由着他去了。
宋子都个子高,进门的时候碰到了高挂在门梁上的秀囊。
一进屋内,那股在院前嗅见的若有若无的芬芳更浓烈了些。
白榆与梁婉蓉搭着话。
宋子都向梁婉蓉道了谢。
他端起茶,一揭开茶盖便清香扑鼻,茶盏底部漂浮着干菊叶片,应是梁婉蓉自己晒的茶叶。
他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说话,眼神却有意无意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屋里的陈设虽老旧,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丝尘埃。
不仅是门口挂着秀囊,房梁上、院子里四处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挂着黄白相间的秀囊。风一吹,这些秀囊便会随风飘摇,芬芳四溢,想必是用来遮盖这些生肉的腥味。
白榆见梁婉蓉如此热情,有些受宠若惊。
如果不是遇到她与刘洪,她倒要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愿同他们接触。
梁婉蓉笑着解释:“这里的人不是不喜你们,只是很长时间都没见过生面孔了,心中难免会有些猜疑,你们别往心里去。”
白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梁婉蓉还要留他们吃饭,白榆笑着推辞了。
得知他们住在村外郝婆婆家,刘婉蓉的神色有一瞬的异样,很快便遮掩过去。
宋子都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临走,她送他们出门,还赠了一袋棉花种子。
白榆与宋子都一同上山打水,天已临近傍晚。
晚霞铺天,风吹漫漫,半疏半卷。
宜人的晚风吹在白榆脸上,天边金黄一片,她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压在心中的情绪舒缓了不少。
这些日子,她努力不去想那件事,妄图用时刻忙碌麻痹自己,转移注意力。可是久而久之,那份情感却越来越沉重,她越回避它越像藤蔓一般爬遍她的脑中,让她不断想起那夜的情景。
她没有勇气与那夜的记忆正面碰撞,她生在她父皇刻意营造的幸福生活中,没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苦难。
每及想起与之相关的种种,她就不安到喘不上气,严重时甚至会上吐下泻。
可她都默默咽到肚里,谁也不说,也无人诉说。
从那夜起,她就是一个人了。
白榆垂下漂亮的眸子,遮掩住眼底的悲伤。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宋子都侧目望去,心疼不已。
她不说,他也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他在等,等一个契机让她发泄出心中的情绪。
他希望他的姑娘学会坚强,却又舍不得留她一人独自经历其中的艰难。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快乐下去,不受这凡尘叨扰。
若是可以,他愿意倾付出所有,只为博她一笑。
二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路无言。
回到婆婆家中时,婆婆一人坐在院中,眼神空洞的盯着远处的田埂。
形单影只,孤单寂寥。
大概是以为他们走了。
当看到白榆与宋子都从远处归来的身影时,她眼中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白榆不由得鼻头一涩。
婆婆拖着年迈的身体向他们走来,口中埋怨他们归家太晚,弯弯的眼角却溢满了欢喜之色。
他们围坐在陈旧的木桌上喝着清淡的粥,有说有笑,让白榆出宫后第一次有了家的感受。
婆婆特意炒了几个小菜。
白榆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却不见一点肉糜,心中有些酸涩。
她早就吃惯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殊不知对普通百姓而言就是一种奢侈。
白榆忽然想起刘洪说的话,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婆婆,她想想还是没问。
中途,郝清和忽然造访。
原来是来查看宋子都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原本他必是赶在晚饭前来给宋子都换药,以免造成不便,今日却晚了些。
想来,他们今日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见到郝清和的面。
郝清和给宋子都上了药重新包扎好后,他收拾起药箱,放下一包药剂,沉静道:“恢复得还不错,这段日子别碰辛辣之物。”
说毕,他背起药箱,与婆婆打了声招呼便冷着脸离开了。
经由她身边时,也不知是不是白榆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神略过她的时候带了些情绪在里面。
白榆想起了那日在灶屋外听到的事,顺口就问了出来。
婆婆思索了一阵,才想起那日之事。
她笑得慈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
“郝本是我丈夫的姓,嫁给他后我就把姓改成他的了。清和那孩子是我二十年前捡回来的,我本想养他长大,又怕村里人对我的态度会祸及到他,就在夜里把他放在刘寡妇家前,这件事本来谁也不知晓,不知为何他就知道了,刘寡妇死后,念及恩情就改成与我同姓了。”
“别看这孩子外里冷淡,其实心好着呢。他呀,自小就聪明,一心钻研医术,村里的老郎中不收他他就自己学,你们猜怎么着,还真就给他学成了。”
谈及郝清和的时候,婆婆眼底都是笑。
可白榆隐隐觉得,郝清和不像她说的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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