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方才那人有可能是郝清和?”
想及方才的情景她就心有余悸,被一个举着斧头的类兽人追着砍,这辈子估计都忘不掉。
宋子都若有所思,“他没理由要杀你,除非是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白榆摇摇头,无辜的眉眼里染上了几分迷茫,“雾太大了,我什么都没看清。”
白榆的眼睛红红的,素净的小脸因方才那通惊吓有些发青。宋子都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淡而薄的戾气。
无论是谁,他都不该碰白榆的。
两人下了山,却是往村里的方向。
白榆在慌乱之中把婆婆家唯一一只木桶弄丢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婆婆补上。
这附近过于偏僻,方圆十里之内都未必能找见一处集市。
他们想去村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木匠或是愿意将家中多余木桶卖与他们的。
听婆婆说,这个村的人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没离过家太远,从不与外界交流,还使用着以物换物的流通手段。
也正是由于缺少与外界的联系,这个地方消息闭塞,很少会见到生面孔。
当白榆与宋子都跨进村门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白榆被这些陌生而难辨善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给她一种不仅仅是单纯打量外来人而是确认猎物的感觉。
几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在村头闲置的沙土上玩泥巴。
宋子都走过去,给每个小孩都分了些糖果。他眉眼弯弯,笑意浅浅,“小朋友,能不能告诉哥哥你们手里的木马是哪里来的?”
小孩们还没说话,就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各自的家长拉走了。
“村南门前是田沟,屋顶是黑瓦的那家就是。”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站在他们身后,他舔一口手中的糖果,满足的咂巴了几下后又将糖果放入一张纸中,连续对折了几次后才小心翼翼的藏进衣兜中。
白榆摸了摸他还留着命辫儿的脑袋,“谢谢你呀。”
小男孩咧开嘴朝他们笑,天真烂漫,“我叫刘思恩,我家住在西路口,哥哥姐姐来我家玩呀。”
白榆忍俊不禁,一口应答:“好,我们一定会去的。”
“谢谢哥哥的糖,很甜,”刘思恩耸拉下脑袋,“但是娘亲说再吃糖我的牙齿就要被蛀虫吃光了。”
宋子都弯下腰,将一纸袋的糖果放到他手中,笑道:“一天只能吃一颗,你要乖乖的,要听你娘亲的话。”
刘思恩抱着糖果乖巧的应了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兴奋的跑回家去了。
顺着刘思恩说的方向,他们一直走到村南尽头。
门前是田沟,屋顶是黑瓦。
院前无人,屋门敞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
白榆刚想上前询问就被宋子都拉到身后。
“怎么了?”白榆从身后探出一只圆圆的脑袋,脸上写满了疑问。
宋子都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袍,红色镶金腰带不松不紧的束于腰间,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
“这个村子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他们不喜欢生人?”
宋子都扬了扬眉,神情严肃,“不仅如此。一路走来,我似乎看到了不同国度的生活习惯。”
白榆拧眉沉思,不知所以然。
这里是北国国界,同是北国百姓按理说风俗习惯应该大同小异才对。
似乎是看出了白榆所想,宋子都解释道:“北国的西南方向,有一个依靠出口矿产而兴起的小国。”
白榆脱口而出:“齐国。”
她以前总不务正业,上课时任凭老师在讲桌上激情澎湃,她则躲在乌泱泱的一群人中偷摸着看从集市上淘来的异闻录。
异闻录以诙谐的文字记录了大陆上各个国家的发展史,还附以生动传神的插画标注出每章的重点,令人过目不忘,读起来欲罢不能。
读到齐国那章时,白榆窥见了商人贪婪成性的嘴脸。
百年前,一人在家中后院挖出了混着黄金的沙砾,后来成为了齐国开国国君。
至此以后,齐国几乎人人从事采矿业,对钱财永无止境的追求一度导致家破人亡。商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从富甲一方到一无所有往往在一夕之间。
为了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商人们无所不尽其用,日复一日毫无节制的开采几乎掏空整个国家。
以至于齐国在经历一段时间的空前繁荣后便一蹶不振。
宋子都点头,“不错。那里的人以采矿为生,梦想一夜暴富的神话降临在自身的比比皆是。长期在潮湿环境和跪地作业下易患风湿,常食蚕沙以止痛祛湿。”
白榆恍然大悟。
蚕沙乃是幼蚕食桑叶排出之物。
方才经过一户养蚕人家,见有妇人特地前去讨要蚕沙,声称煎汤给丈夫服用。
北国长年干旱,一年之中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风湿确不像是在这片国土上会出现的疾病。
不过,仅靠这些推测并不能印证他的说法,凡事都有例外。
石缝生花,枯木逢春,生长在北国的百姓也有可能会患风湿。
宋子都猜到白榆的心思,如果仅凭一个漏洞百出的猜测他也不会胡乱定下结论。
宋子都抬头看向木匠家的房顶,示意白榆往后稍退几步。
只见黑瓦覆盖的房梁上,一只形似大牛,头顶四角的无眼石雕立于其上。
石雕造型奇特,刀法精准,每个转合衔接处都见细致,颇耗费一番心神。
白榆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宋子都说:“匈奴奉獓狠为图腾,是他们的保护神以及精神寄托。”
白榆的记忆忽然贯通,这座小石像正是照着獓狠的形象雕砌而成。
她从前在神话故事集上看过,相传獓狠喜食人肉,阴森可怖,所过之处一片荒芜。
匈奴每逢开战前必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以活人为引供奉他们的神。上阵杀敌,必会有一支印着獓狠的旗队在前面冲锋陷阵。旗不倒,人也屹立不倒。
宋子都看着栩栩如生的獓狠石像,深沉的眸子里闪现出异样的光芒,“可尊贵的神,也会残杀它的信徒。于是人们造其不造眼,以此来寻求庇护也同样免遭吞噬。”
“这世上造獓狠像的有很多,可造獓狠像却不点眼睛的却不多。”
白榆听得有些恍惚,她拧眉盯着飞檐上未点眼却依旧凶恶至极的獓狠像,又想起了在山上见到的那座砌进古树里的无眼神像。
二者有何联系,她想不明白。
宋子都继续道:“还有其他种种,比如在发音、五官特性上都有些细微的差异,一个人刻在基因里的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摒弃的。”
白榆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
再次看向宋子都的时候,她的眼里多了些东西。
他观察细致,心思缜密,一字一句都犀利到叫人无法辩驳。
很难想象,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人认真起来竟有股吸引人的气质。
漆黑的屋内,粗制屏风将窗外的光挡得严严实实的。
蒋应武透过微弱的光线观察着半盏茶前就站在他家院前的一男一女,陌生的面孔,像是从外面来的。
几日前就听说,老太婆收留了两个外来人。
他咬一口带血的生肉,啐道:“多管闲事!”
一盘生肉下肚,他邪恶的盯着屋外窃窃私语的两人,手背擦过满嘴油腥,猛的从木椅上站起。
白榆正出神,一股令人生理性不适的怪味飘入她鼻腔中。
她皱起眉头,下意识看向黑暗中。
随着这股腥味愈来愈浓烈,一个面色不善的男人出现在光亮中。
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身形彪悍,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斜斜的挂在脸上,面相极凶。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蒋应武不悦道。
男人的声线又粗又哑,说话的时候震得低空飞行的麻雀都抖上三抖。
宋子都从容不迫的对上他:“请问这里可是做木工的?”
蒋应武又细又直的眼睛不停的来往于宋子都和白榆之间,浑浊的眼珠里布满红血丝,刀子般刮着两人。
鹰瞵虎视,面目狰狞。
他眯起眸子,眼中尽是不屑与鄙视。
他摊开一只手,露出粗糙的掌心,眼底的贪婪汇聚成河。
宋子都不言而喻,默默掏出一只钱袋放入他手中。
蒋应武捏了捏手中的沉重,一阵沉默不语后忽然讥笑了声,露出满嘴黄牙:
“在这里银子可不好使。”
宋子都早料想到会是这样,只不过来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问道:“那你要什么?”
“我想要的,”蒋应武低下头,露出阴森的笑,然后猛的指向白榆,“她!”
白榆愣了一下,眼皮剧烈跳动,脸色很差。
宋子都掩起笑意,若说方才还是一副伪善样,现在已然沉下脸,乌黑的眸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杀气与狠戾。
“不可。”简单明了的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宋子都用最平静的语气道明了他的立场,像无声的警告,逼迫蒋应武知难而退。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