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言佳从停车场拿了车子,缓缓开启,突然一个白色物体从前方一闪而过,立即猛踩刹车,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甩出车外。
“不让你乱跑,偏乱跑,还玩球,被撞到怎么办?”一个中年女性高分贝的声音,身旁拉扯着一个小男孩。
言佳看到白色物体缓缓地从前方滚过,紧紧地抓住方向盘,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又被不远处的一声喇叭鸣响吓得一颤。
仝一辰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走到言佳的车边。
言佳惊魂未定,推开车门,左腿迈出,不知所措地盯着前方。
“你没事儿吧?”仝一辰有些担心。
言佳缓缓抬起头,摇摇头。
“我们什么时候成这样了?”仝一辰突然发问。
“我……”言佳欲言又止。
“我们以前是最好的朋友,你现在连话都不愿跟我讲了!”仝一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夜班没有休息好!”言佳弱弱地回了一句。
“是不是有点小看咱们俩之间的……”仝一辰一瞬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彼此之间。
“感情吗?”言佳立刻接上。
“还会说玩笑是吧?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有事儿,一个夜班能有什么事儿?”
“你说的没事儿!”仝一辰拿出手机,翻出视频。
“是她,穿着紫色连衣裙,在台上扭啊扭啊……是她,一定是她……”视频里一个女人的背影,发了疯似的晃动身体。
言佳觉得自己的伪装瞬间被化成粉末,随风散。
“我今天早上在家一觉醒来,就刷到这个视频,现在的大数据有多恐怖,随时随地有什么新鲜事儿,都会被人拍下来,放到网上!”
“现在的人都是手机奴,很无聊,看到什么稀罕的事儿就拍下来了,看看也就忘了!”
“你不要告诉我,视频里的那个女人背影不是秦思,拉着她的那个男人背影不是你,那个走廊不是你们肿瘤科的走廊!”仝一辰刻意提高声调。
“哼……”言佳不禁冷笑一声。
“她说的紫色连衣裙……”仝一辰打了个寒战。
“又何必明知故问!”言佳双眉紧锁,“还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唱歌……”
“唱歌?”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真的假的?”仝一辰瞪大双眼。
“我隐约也听到了!”言佳十分无助。
“这和左菲有什么关系?”
“她来医院参加的第一次联欢会,在台上唱的就是这首歌,还穿着那条紫色的连衣裙!”
四目对视,彼此无言以对。
“秦思到底为什么进的医院?”
“你看到了,那个噩梦,始终不可能散去!”
“我又何尝不是!”
“我们究竟还要被折磨多久?二十年了,你我是这样,秦思也是这样,那两个是不是也一样?”
“她进医院是知道自己?”仝一辰指着脑袋。
“我也担心这个,劝过她去看心理医生,可她偏偏跑去驱邪,在街上就昏厥过去了,被送进120!”言佳无奈地摇摇头。
“应该及时治疗,可以控制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天有人坠楼,她来体检,在楼下看到正好看到那一幕,当场就昏过去了!”
“未免也太巧了吧?”
“所以,太过巧合的突发事件,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刺激!”
“不用说,坠楼那天晚上有人在急诊发疯,应该就是她!”
“这种事儿有什么好传的!”
“是她先听到的?”
“是!”
“你肯定是被她误导了!”
“如果真的没有问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误导?”
“会不会是你们病房哪位患者放的音乐?”仝一辰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
言佳哭笑不得,明白仝一辰想要安慰自己。
“我一直想问,你的眼睛怎么了?你以前眼睛很大很亮,我们都好羡慕,度数再深,不会完全失了神?”仝一辰终于忍不住开口。
“知道线粒体病吗?”言佳的语气低沉。
“线粒体代谢酶缺陷,atp合成障碍!”
“不到万分之一的几率,被我遇到!”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二!”
“从那时起,你寒暑假就没有回来过!”
“原来,那一年出了那么多事儿!”
“还有什么事儿?”仝一辰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没……没有……”言佳撒了谎。
“我听说,翔智之前也有过一例,临床表现不典型,起初的诊断就是重症肌无力,后来经过一系列症状的诊断表明,血清乳酸、丙酮酸增高和肌肉活组织检查发现rrf,dna缺失或点突变等,并不属于多发性肌炎、重症肌无力、周期性瘫痪和眼咽型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等,才判断为线粒体病!”
“一些指标和数据罢了,那种感觉……”
“一定很难受吧?”仝一辰有些心疼,最好的朋友和自己一样遭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难道就是谎言的现世报应。
“二十岁的人,原本蒸蒸日上的年纪,发现自己的上眼睑在一点一点垂下,完全没有控制的能力,只能看着它慢慢失去所有的神采,甚至可能遮挡视线,同龄人生龙活虎,而自己,骨骼肌极度不能耐受疲劳,轻度活动就感到疲乏,肌肉酸痛,压痛……”言佳的眼角有泪光微动。
“为什么不告诉我?秦思也不知道吗?”
“死不了,可它一点一点侵蚀着你的身体,从皮到肉,到骨头,到每一个细胞,每天不停地吃药吃药,不知道它能不能好,又不知道它有没有比前一天更坏,无能为力,甚至都不知道明天还能否面对它!”
“没有更好的方法?”
“能控制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了,国内外最好的神经内科专家,国际最好的药品!”
“最坏会是什么?”仝一辰的手掌握住言佳的肩膀,使出最大的力气,想要传递给他坚强的力量。
“为什么非要去想最坏?”言佳忍住快要涌上眼眶的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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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昨天半夜,肿瘤科……你懂得!”
“什么事儿?”
“视频没看到吗?可刺激了!”
王向依冉顾不得手里的餐盘,竖起耳朵偷听。
“干嘛呢?端着个盘子,小心把菜撒出来!”纪玉立刻接过王向依冉手中的餐盘。
“小点儿声,我在听她们说什么?”王向依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发现你现在很八卦,上个班都累死了,哪还有心思去传播这些花边新闻!”
“她们说昨天晚上肿瘤科发生怪事儿?”
“肿瘤科有什么怪事儿?”
“一间快有百年历史的医院,一定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少吓唬人了,以后还怎么敢上夜班啊!”纪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就知道你害怕!”王向依冉得意地笑,“我特别好奇肿瘤科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消息太闭塞了!”纪玉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划了两下屏幕,递给王向依冉,“有视频,有真相!”
“还有视频!”王向依冉不可思议。
“现在,你的一言一行,不是考虑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而是有多少个摄像头拍着你,说不定你的哪个迷惑行为,就成了视频的主角,在这个城市里,你瞬间可以成为明星一般,自带流量!”纪玉侃侃而谈。
“我到时聘你做我的经纪人哈!”王向依冉认真盯着手机屏幕,“这个男的是言佳吧!”
“我跟人家又不熟,怎么可能认得出来?”纪玉的语气酸溜溜。
“女的不是秦思姐吗?”
“你认识她?”
“她是言佳的发小,她这是怎么了?”
“你不觉得,她好像中邪了一样吗?”
“中邪?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邪?”王向依冉眉头紧锁,突然转身就走。
“拿我手机去哪儿?”纪玉担心手机的安慰。
“看到这个没?”王向依冉气喘吁吁,找到科室里的仝一辰。
“看到了!”仝一辰不紧不慢地回应。
“看了?”王向依冉不解,“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仝一辰疑惑地看着王向依冉。
“你视频里面的是言佳和秦思啊!”
“我认得出来,他们俩化成灰,我应该也认得出来!”
“这个样子难道不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她,穿着紫色连衣裙,在台上扭啊扭啊……是她,一定是她……她说的是谁啊?前面好像没有人啊!你不觉得,很吓人吗?”
“你那么关心人家?”
“这不是关心同事吗?你们俩又那么熟!”
“你想一箭双雕啊?”
“我一拳打倒你啊!我觉得,你应该关心一下他们吧,这个情况也太不正常了!”
“比你喝多了还不正常?”
“我什么时候喝多了,我怎么不记得,你见过吗?”
“你不记得自己喝多了?”
王向依冉摇摇头。
“真的?”仝一辰感觉王向依冉并不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样子,不会是有间歇性失忆,而不自知,症状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似乎她的生活大部分时间还属于正常,突然有些羡慕,如果自己也可以这样多好,刻意伪装出的分裂状态,是不想面对真实的自己,一觉醒来多希望再也记不起来那些不愿回忆的部分,可即使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那段挥之不去依旧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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