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众妃嫔还来不及对乔嗣柔小产之事作出反应,便被召集在鸾仪宫,被迫承受天子之怒。

    赵珏墨发玄衣,斜坐在高座上,身边站着素纨。他一手撑着头,依然是往日冷漠散漫的模样,话语间却带着薄怒,开口直指皇后:“你就是这样执掌后宫的?若如此无能,不如早早让贤。”

    众妃嫔很少看到这种场面,皆默不作声,垂着头,不敢多看他一眼。

    皇后本该与皇帝一起坐在宽大的主座上,却因与他关系恶劣,不得不屈身于下首。她高傲惯了,众目睽睽之下,听赵珏如是说,心中不免难堪,咬牙道:“陛下,昨日众位妹妹都看着,证据确凿,乔修仪心术不正,罪行暴露之后,惊惧之下落胎也是在所难免。”

    赵珏懒得理她,只冷冷道:“有何确凿的证据?呈上来。”

    皇后招招手,昨日的物证、人证皆被带了上来。

    小秀和翠儿颤抖地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直视赵珏的眼睛。她们本没想到此事会闹得这样大,心下不免后悔,却知道此时改口已经来不及,一条路走到黑还有一线生机,半途而废只会被两边抛弃。

    二人哆哆嗦嗦地将昨日所说的重复了一遍:“毒药是乔修仪给的,让婢子交给懿华宫的翠儿……”

    “乔修仪命婢子在王修容的莲子羹中下药……”

    赵珏身边的素纨立刻站了出来,质问道:“小秀,你是半月前才来韶和宫伺候的,平日里大多跟着青桃和团圆学规矩,鲜少有机会接近修仪,此事若真是修仪所做,大可找个更熟悉、更信任的老人,怎么偏偏挑了你?”

    闻言,洛偲琦隐晦地冷笑了一下,心道:想从人证下手,妄图翻案?做梦。

    小秀早就被各种耳提面命,回道:“修仪说,青桃姐姐她们时常跟在她身边,出去做这等事过于招眼了,需得是婢子这样面生的新人,才不至于被人发现。”

    素纨又道:“既然是修仪让你做的,必定给了你许多好处罢?才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等事。”

    小秀回答:“修仪威逼利诱,以婢子和家人的性命相威胁,婢子不敢不听从。”

    素纨还要再问,却见小秀和翠儿一起倒地抽搐起来。

    众人皆惊,来不及反应,便见她们发出痛苦地□□,又吐出了些许白沫,片刻后,没有了生息。

    如此,死无对证。

    众妃嫔被吓得惊叫了两声,顾淑媛抽气道:“这是,畏罪自杀?”

    素纨知道她不怀好意,立刻反驳:“若是畏罪自杀,昨夜里为何不赴死,偏等到被质问的时候断气,显然心中有鬼,必定是背后主使担心事情败露,才对她们赶尽杀绝。”

    这话说的有理。

    皇后心中暗叫不好,如此看来,王幼槿中毒之事果然另有文章,若是翻案证明乔嗣柔是清白的,她岂不是要担一个不明是非、害了乔嗣柔胎儿的罪名?但赵珏分明是准备一查究竟的,皇后心中惴惴,只得随机应变。

    赵珏阴鸷地看着地上的二人,嫌恶道:“叛主者罪无可恕,丢去喂狗。”

    听得众人冷汗淋漓。

    洛昭华知道,他这是摆明了要为乔嗣柔出气了。

    昨日的瓷瓶和书信也被呈了上来,皇后低声道:“这瓷瓶中所盛的砒霜,据说是乔修仪以毒稻谷混水制成的,这封书信,则是乔修仪亲笔写了,令人送去瑞安宫的。”

    洛偲琦楚楚可怜地插嘴道:“陛下,那日就是收到了这封书信,妾身才去了韶和宫,随之就被乔修仪威胁,她给了妾身这个瓷瓶,让妾身用此害幼槿姐姐……幼槿姐姐至今生死不明。您不能仅凭乔修仪落了胎,便认定她无辜,您要为幼槿姐姐做主啊……”

    对此,赵珏置若罔闻,拿起那封书信,挑了挑眉。他见过乔嗣柔写的字,的确是这簪花小楷,具体是不是她的笔迹,时日久了,当真有些难以辨认。

    素纨也仔细端详了那封书信,义正词严道:“这书信根本不是修仪所写的。修仪先前在静云轩时,时常给萧良人抄书、抄经,苦不堪言,后来就越发不喜动笔了,若是要叫洛昭华到韶和宫一叙,直接让婢子去请就是了,何至于特意写封书信?且这根本不是修仪的笔迹,与修仪平日的随笔比对一下便知。”

    洛偲琦阴森森地看了过来:“你这意思,是说我扯谎冤枉了乔修仪?你们韶和宫拿出来的什么随笔,谁知是不是她亲手写的,昨夜刻意伪造了也说不定。”

    素纨早知她会这样说,对着萧修容道:“昔日修仪在静云轩里抄写的经书,修容那里也还有罢?既如此,不妨拿出数月前放在萧修容殿中的经书来,两相对比,众位娘娘必定能看出真相来。”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萧修容身上,她虽不想帮乔嗣柔,却不得不答应,立刻派了小太监回去拿。

    素纨又拿起那个瓷瓶,好生看了看,道:“至于这个装着砒霜的瓷瓶,韶和宫从不曾有过。洛昭华道乔修仪是用了毒稻谷掺水制了毒药,可那日从内侍省取来的毒稻谷,修仪担心误害了别宫娘娘养的猫,一直不敢多用,只零星撒了几颗在正殿周围,剩下的稻谷都好好地在柜中收着。”

    “出了这样的事,昨日奴婢们连夜将撒出去的稻谷收了回来,再加上剩下没用的,不多不少,一共刚好二两,众位娘娘若不信,可请内侍省专管此物的公公来辨认,看是不是婢子胡言。”

    说着将那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的包裹呈了上去,里面装的正是先前的毒稻谷。

    待素纨说完,洛偲琦猛然惊醒。

    静云轩里乔嗣柔的笔迹,韶和宫内完好无损的稻谷,这些,昨日的时候,乔嗣柔便能呈上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乔嗣柔偏偏没有辩驳,半推半就地认了罪,当夜小产,将此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原来是请她入瓮,早早留有了后手。

    她浑身冰凉,如临寒窟,看着上首面容阴鸷的赵珏,想起懿华宫中尚未完全恢复的王幼槿,宫外爱莫能助的大长公主,突觉恐惧,但为时已晚。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静云轩里的经书,内侍省专管毒稻谷的太监很快到来,答案很明显,那封书信真的不是乔嗣柔写的,韶和宫的二两毒谷一粒不缺。

    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私语道:“如此说来,乔修仪是被冤枉的?难怪昨夜小产……”

    “毒药、书信都不是乔修仪的,洛昭华却还那样说……”

    洛偲琦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浑浑噩噩间,只听有人冷声说了一句:“洛氏,禁足。”

    她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即便如此,焉能证明乔修仪无罪?那日夜里,她分明是对幼槿姐姐动了杀心的!也分明给了我一个装着毒药的瓷瓶!即便砒霜不是从毒谷得来的,那也定是她用别的法子从宫外得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中了乔嗣柔的连环计,却不相信这一桩桩计谋,乔嗣柔一个入宫不久的小门小户庶女,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即便后来的计谋是假,当夜乔嗣柔交给她的砒霜,终究是真的,既如此,便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不知道的是,乔嗣柔表面无依无靠,实则背靠陈郡谢氏,怎会给自己留下把柄。

    皇后自然也是想除掉乔嗣柔的,犹豫道:“陛下,洛昭华说的不无道理,即便那封书信不是乔修仪所写,毒药不是韶和宫毒谷所制,洛昭华和那两个人证终究是直指乔修仪的,您看……”

    赵珏冷笑一声:“如此,便好、好地查一查,那砒霜究竟从何而来。”

    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皇后心中五味杂陈,赵珏今日对乔嗣柔的维护,让她想起了当初他对乐茗的偏爱,从始至终,不论她是不是他的正妻,赵珏的心从未在她这里停留过。

    嫉恨与埋怨顿时从心头升起,皇后看着面色各异的众妃,平静道:“陛下偏爱乔修仪,若派人去查,恐怕难以服众。此事事关幼槿妹妹,太后也是关心的,不如让妾身一起去查,日后也好向太后说明,还后宫一个真相。”

    赵珏见她搬出太后来,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你终究是皇后。”

    皇后守住了自己的权力,却没有半分愉悦,福身道:“是。”

    ————

    帝后二人同时下手,派人在宫中、宫外彻查,盘问了太医院、内侍省所有人,调查了长安城所有药铺,终于在城东一家店铺中找到了答案。

    砒霜本是敏感之物,每一钱每一分都被记录在册,药铺里的伙计至今记得,十日之前,有个长相娇美的女子从店里买走了半钱□□。

    经指认,那人是懿华宫里的清芝。

    查过册子之后,守宫门的侍卫也承认,在封宫前两日,清芝的确出了宫。

    砒霜的来源定了,这场闹剧的真凶也就浮出了水面。

    皇后这才明白,原来是王幼槿知道乔嗣柔有孕一事,心生妒忌,安排了这出苦肉计,洛偲琦则与之配合,将此事嫁祸到乔嗣柔头上。她不禁感慨,趾高气扬如王幼槿,竟也有妒忌别人的时候,却不知道,那家药铺背后的主人姓谢。

    更骇人的是,在宫外调查此事的时候,有人依稀听到了些传言,原来,天花竟是大长公主有意为之,才造成这场损伤惨重的人祸。

    皇后无比震惊,赵珏则真正震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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