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嗣柔从昭明宫回来的时候,赵珏已经到了,正殿的门外候着许多宫人。

    她走到门边,向冯寄问了声好,稍作寒暄,正待进门,只见素纨端着一个托盘从茶房走来,似是要送茶进去。

    乔嗣柔知道赵珏不喜旁人接近,脚步一顿,准备从素纨手中接过托盘,亲自送茶进去。待素纨走近,她却没有伸手,只微微蹙了眉:“素纨,这是什么茶?”

    闻起来,不像她往日里喝的庐山云雾。

    素纨目光一滞,解释道:“修仪,这是龙井。昨日陛下来的时候,婢子照旧例上了您喜爱的云雾茶,陛下却不曾碰,婢子想着,今日不妨试一试旁的茶,便自作主张,令人煮了这西湖龙井。”

    昨日,赵珏的确没有用茶,不知是因为不合口味,还是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吃不放心的东西。不过,承恩殿里,的确是常备着花茶的,也许其他茶水真的不得赵珏喜欢。

    乔嗣柔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有理,将这个撤下去罢,备几样花茶呈上来。”

    素纨应声而去。

    乔嗣柔这才进了门,缓步走到赵珏所在的东梢间,无声地行了一礼,坐到了窗边的长榻上。

    东墙下的高塌上,赵珏一身白衣,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他正盘腿坐着,认真地看小桌上的棋盘。

    棋盘上,是乔嗣柔昨夜里摆好的一局棋,黑子与白子呈剑拔弩张、分庭抗礼之势。

    赵珏拨动着笥中的黑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如何?”

    这问的是她这一趟昭明宫之行如何。

    乔嗣柔小心答道:“贵嫔娘娘看着身子不太好,待人却极亲善,还说与妾身相识恨晚。两位小殿下玉雪可爱,聪慧过人,大皇子还让妾身抱了他。真是不虚此行。”

    赵珏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目光还是落在那个棋盘上,对她的回答置若罔闻,过了许久,才道:“再过不久,太后便会回宫,你这肚子一日比一日危险,还要再拖下去?”

    宫中,最危险的女子,其实是那个姓王的太后。

    乔嗣柔也觉得不能再拖了,好在,她已经想到了一计,既可解她的燃眉之急,又可将王幼槿斩草除根。她缓缓起身,坐到了棋盘的对面,轻声道:“实不相瞒,妾身已想到了一计,陛下可愿一听?”

    “说。”

    乔嗣柔垂眼看着棋局,道:“此计,正如这盘棋,黑子自露马脚、诱敌深入,白子看似胜利在望,实则能走的每一条路,都是一条死路。”她看着赵珏,声音很是平静,“妾身手中,有洛昭华的一个把柄,若以此要挟,逼迫洛昭华给王修容下毒,她们姐妹情深,洛昭华所送之物,想来王修容不会有疑心。”

    其实,她的手中并没有洛昭华的把柄,却可以凭借洛昭华的兄长和枣枝之死,离间洛昭华与王幼槿的关系。但天花是大长公主所为一事,至今仍是个秘密,赵珏也许并不知情,即使他知情,乔嗣柔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只能借把柄一言含糊带过。

    果然,赵珏没有追问她握有洛昭华的什么把柄,只嗤笑一声:“这算什么计策,你当洛昭华是三岁小儿?”

    乔嗣柔知道他会这样问,轻轻执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道:“洛昭华自然不会轻易被人拿捏,她若不肯做,妾身也没有损失,但依洛昭华的脾气,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与王修容联手,指证妾身,若真如此,则正中妾身下怀。”

    她会在行事之前做好万全准备,不论洛昭华选择哪一条路,她都能全身而退。

    赵珏挑了挑眉,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她,“啪嗒”一声,将棋子丢回了棋笥中,“如此,还算有些样子了。”

    乔嗣柔也将那颗白子放了回去,对上他的双眼:“只是,妾身人微力弱,此计若想顺利,还需请陛下帮两个忙。”

    “一,三日内,让妾身的母亲进宫一趟,宫外有些事,需要她来做;二,此计若顺利实施,待懿华宫有人出过宫之后,您需暂时断了宫内外的信、物往来,不让太后和大长公主有插手之机。”

    其实,宫外的那些事,根本不用乔夫人来做,她早就使人告知了谢翎,谢翎自然会做得更稳妥、更隐蔽。但是,若不把乔夫人提出来,事发之后,她没办法向赵珏解释她在宫外的势力。请乔夫人进宫,正可托她做另一件事。

    请赵珏断了宫内外的信、物往来,则是真的要提防太后和大长公主。

    赵珏盯着她的眼睛,扯了扯嘴角:“如你所愿。”

    ————

    两日后,乔夫人款款进宫,由青桃陪着,先去鸾仪宫拜见了皇后,因皇后还在养病,便只在宫门口拜了一拜,便直直来了韶和宫。

    韶和宫上下一片喜气,宫人们虽不认得这位乔夫人,却知道,在这样紧张的形势下,乔夫人能入宫来探望女儿,足以证明赵珏对乔嗣柔的宠爱。

    这道理乔夫人也是明白的。她走在皇宫笔直的青石路上,看着两边仿佛没有尽头的朱墙,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惶恐,欣慰的是,女儿在宫中很是风光,如今又怀了皇嗣,前途远大,不仅自己过得好,还能光耀乔氏的门楣;惶恐的是,这份荣耀,背地里恐怕凶险重重。

    到了韶和宫,乔嗣柔站在宫门外,亲眼看着乔夫人一点点走近。

    乔夫人见了她,立刻行大礼,还未完全下拜,便被乔嗣柔和青桃一起扶了起来。

    “母亲,这我这里,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乔夫人笑着应了,却还是放不开,低声道:“您身子重,怎么就出来迎着了?前三个月,得好生将养着呢。”

    母女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向正殿走去。

    待在东次间坐定,素纨上了茶,便很有眼色地带着人退下了,留她们二人在殿中说些私密话。

    乔嗣柔首先问候了家里人:“我这一入宫,有许多不方便,家中境况都不太清楚,祖母、父亲、母亲身体还可好?今夏苦热,怕是难熬罢?”

    乔夫人笑意温柔,缓声道:“劳您惦记了,家里人一切都好。老夫人身体康健,近来很有精神,得知您有孕更是开怀;郎君久在零陵,说那边多雨,夏日倒也不算难熬;我更是没什么不好的。”

    乔嗣柔含笑点点头,又道:“上回听青桃说,大哥哥和二哥哥已经得了官职?”

    乔遐即将成为司州一个边远县的县令,明年上任,虽清苦些,做得好了也是前程远大;乔迩则在秘书省谋了个闲职,月前已经上任了,在秘书省难有大的作为,却胜在安定自在,还能在家照顾长辈。

    乔夫人对两位儿子的官职很是满意,笑眯了眼睛:“正是,皇恩浩荡。”

    乔嗣柔又问:“两位哥哥也该定亲了罢?母亲可有心仪的人家?”

    乔夫人正想与她说起这事,沉思片刻,道:“您已是修仪,居一宫主殿,还怀着身孕,京中许多人家都对咱们家另眼相看。其他门第且不提,连王三夫人都透着要将沈府的侄女嫁给遐哥儿的意思,只是……这等大事,我不敢做主,正想着与您商量商量,也需与郎君说一说。”

    王三夫人若与乔府亲上加亲,确实是件有利有弊的大事。

    乔嗣柔沉吟片刻,知道谢翎不会袖手旁观,只道:“这样的事,我怎么能插嘴呢?母亲不必担心,交给父亲定夺便是,只是那家的姑娘,还需好好看着,仅家世清贵也不行,需和哥哥合得来才好。”

    这话说得极熨帖,乔夫人欣慰地笑了,点头附和:“您说的极是。”

    寒暄过后,乔嗣柔扫了眼殿门,起身坐到了乔夫人身边,压低声音,开始说正事:“母亲今日既来了,我正有一事相托。”

    见她神色严肃,乔夫人也紧张起来,轻声问:“您说,是何事?”

    乔嗣柔道:“二哥哥如今在秘书省当差,看起一些卷宗来,想必还算方便,我想托他……看一看淮南乐氏的卷宗,先前淮南王的家谱,烦请二哥哥给我抄写一份,日后寻个机会,拿来给我看看。”

    对自己的身份,她终究是有些怀疑。虽然谢翎和素纨的说辞几乎是无懈可击,但,似乎许多人都没听说过,除了乐茗之外,淮南王还有一个女儿。偏偏宫中人无人敢提及和乐氏有关的事,追问起来又容易惹人怀疑,她只能另辟蹊径。

    乔夫人心中一凛,手心瞬时冒出冷汗来。她不敢问乔嗣柔要这个做什么,只点点头:“是,我回去就与迩哥儿说。”

    乔嗣柔道:“倒也不必这样急,此事……要做得极其隐蔽,除了你、我、二哥哥之外,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接下来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近一个月,乔府中人尽量不要外出走动了,也不要向宫中递送什么东西来,此事可让二哥哥徐徐图之,一个月后再说。”

    乔夫人知道轻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怀孕中的忌讳,乔夫人便不敢多留,惴惴不安地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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