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下旬,长安城的天花还在如火如荼地肆虐着。

    京中人人自危,除了必要的差事,极少出门行走,生怕哪日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进门。宫中妃嫔也大多如此,唯大长公主骄纵惯了,又始终不放心禁足中的王幼槿,还是三天两头地递送东西进来,生怕女儿受了委屈。

    这样满怀关爱的递送也没能继续,七月十八,城中全面戒严,赵珏亲自下旨,皇宫再不许有人随意出入,不许宫内外递送信、物,若有要事,需向他请过了旨,得了准许,才可出入宫闱。

    此令一出,大长公主只好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窝在国公府内,想着等这一阵子过去,再亲自入宫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七月十九,一大早,乔嗣柔将韶和宫所有的宫人都叫到了正殿的明堂。

    除了原有的宫女团圆、采薇、采岁,原有的太监福平、福来、福满,刚从冷宫带来的小聪子外,还有前几日内侍省刚送来的三个新人。新宫女名为小秀,新的小太监们名为小顺子、小登子,加上她从乔府带来的素纨、青桃,韶和宫刚好有六名宫女六名太监。

    素纨和青桃一左一右站在她的两侧,剩下的十人恭敬地垂首站在堂中。

    乔嗣柔含笑面前的十人,语气依旧温柔,声音中却带着丝丝疲惫:“唤你们过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突发奇想,想给咱们添个乐子。”

    众人安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她缓缓道:“昨夜里不知是怎么了,正殿里竟闹起了鼠来,窸窸窣窣的,让人无法安眠。听着不像是仅一两只,想必是这韶和宫久久无人居住,养出了鼠窝来,内侍省收拾这里又收拾得匆匆忙忙,没有想到这一桩,才令我昨夜里几乎没能入睡。”

    说着,她蹙了蹙眉,似乎很是烦恼:“先前我在冷宫,受尽了这鼠虫的罪,便不想再吃它们的苦头了。”

    福平抬起头,关切地问:“您受苦了,这是奴婢的不是,如此,奴婢去内侍省讨要些毒鼠的稻谷过来?”

    这本是最省事、最有用的法子,乔嗣柔却摇摇头,道:“不可。如今外出走动危险,若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反而因小失大;且内侍省正是最忙的时候,因为咱们这点小事去麻烦他们,若传了出去,恐有闲言碎语,说咱们恃宠生娇。我如今怀着身孕,陛下频频来此,已经很招眼,不能再闹出动静了。”

    “那……您说怎么办呢?”

    乔嗣柔揉揉眉心,一笑:“这便是我要说的了。我听闻民间有许多新奇的法子,可将鼠类一网打尽,近日,你们都闷在宫里,想必也很是无趣,不如咱们就设个彩头……”

    她一使眼色,青桃将桌上的一块绸布掀起,露出几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和一些小巧的玉器,有如意、玉碗、发簪等物,看起来价值丰厚。

    众人见了,都来了兴致,齐齐望着她。

    乔嗣柔继续道:“素纨和青桃平日里是没空的,余下你们十人,大可比一比。谁都不许用毒用药,全凭个人本事,两日内,看谁捉到的鼠最多,只要有收获,便都有赏,收获越多,奖赏也就越多。当然,若两日后韶和宫还是有鼠作乱,你们则要一起受罚,得到的奖赏减半。”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比拼。韶和宫虽大,却只住了乔嗣柔一位妃嫔,正殿以外的地方都空空荡荡,对于他们而言,找起鼠窝来并不难。

    闻言,堂中的十个人眼睛都亮了,清脆而响亮地回了声“是”。

    乔嗣柔笑道:“那便从现在开始,你们可记住了,谁要是用了毒药,不仅没赏,还要重罚,两日后,你们再过来,咱们论功行赏。”

    众人怀着满腔斗志退下了,摩拳擦掌、各凭本事,立刻准备想办法捉起鼠来。

    青桃将那些荷包和玉器重新盖上、放置好,笑道:“您怎么想到这法子的?这两日,韶和宫鼠类的祖宗十八代,怕都要被他们几个赶尽杀绝了。”

    乔嗣柔抿嘴一笑:“添些乐子罢了。”

    她喝了口青桃端来的银耳羹,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内侍省还是要走一趟的,青桃,你亲自去,要说清楚,咱们就要整整二两的毒稻谷,让他们仔细称量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青桃不解:“您方才不是说……”

    乔嗣柔神秘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自有别的用处,取回来后,你不必打开,就放到稳妥的地方收好。”

    青桃虽有些疑惑,却还是乖巧地应了:“是,我过会儿便去。”

    ————

    两日后,素纨站在韶和宫的院子里,清点着众人的战利品,确认众人都是各设陷阱抓到的,没有用毒用药,便按着数量,给他们排了位次。总的来说,小太监们抓到的比宫女们多,老人抓到的比新人多。

    乔嗣柔便依着这个位次,给众人发了奖赏,人人都有,只是数量不同。

    众人捧着东西欣喜地笑了,谢恩之后,乔嗣柔又拿出了几粒毒稻谷,对着他们道:“你们做的很好,该有的奖赏已然分发下去,却不能高兴得太早,这韶和宫是否还会有鼠横行,此时还说不准呢。这几粒毒稻谷,我会让青桃放在正殿外的角落里,哪日若又出现了鼠,或这稻谷少了一两颗,我便将你们拿到的奖赏收回一半,你们可明白?”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应了。

    青桃则笑着拿起毒稻谷出了门,准备放置在正殿的廊下。

    众人退下后,殿中恢复了宁静,素纨笑道:“您这样说,他们几个怕不是要将这几粒稻谷供起来?只怕睡觉时都不安生,唯恐这稻谷飞了呢。”

    乔嗣柔也笑了:“尤其是福平,凭他那股机灵劲儿,到了夜晚,他定会将这稻谷收起来,次日早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如此,倒也如我所愿了。”

    笑过之后,她将剩下的那包毒稻谷小心收好,郑重道:“剩下的这些稻谷,你要千万看好,一粒也不能丢。”

    素纨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刻捧着那个小包,放到了后殿的柜子上。

    乔嗣柔则走到书房中,找出一个普普通通、宫中随处可见的、一指高的小瓷瓶,待素纨走过来,又让她将谢翎送入宫的一小小包□□拿来。

    素纨有武功在身,又是从小被谢家培养长大的,藏起东西来,无人能找得到。

    □□是被严格管制的东西,买的每一点点都会被记录在册,饶是谢翎神通广大,也只送来了非常少的一小包。

    片刻后,素纨拿着□□过来,乔嗣柔接过那方寸大小的一个小纸袋,小心翼翼地将□□倒入瓷瓶中,拿起砚台边磨墨所用的清水,倒了半瓶进去。

    她又走到窗边,用指甲挑起窗缝里一些尘土,小心地抖落到瓷瓶中,最终盖好了瓷瓶,缓缓将它摇匀,收入了怀中。

    这瓶能致人死亡的毒药,就做好了。

    这瓶□□混水的毒药,看起来好像是拿毒鼠的稻谷泡水得来的。

    乔嗣柔对着素纨道:“点盏灯罢,将这个小袋子烧掉。”自己则拿起墨锭,用剩下的清水,开始磨墨。

    素纨依言烧掉了装□□的小袋子,将灰烬丢入了香炉中,走过去,道:“让婢子来罢。”

    乔嗣柔摇了摇头,手下的动作沉稳有力,问:“素纨,先前我跟着夫子学写字的时候,你也在场的,那簪花小楷,如何去写,你应当还记得罢?”

    回长安之前的几个月,她跟着谢翎请来的夫子,日日练那柔若无骨的簪花小楷。

    素纨迟疑地点点头:“记得,但婢子并没有练过,恐怕写得不好。”

    “写得不好,没有关系,你拿出我往日的笔迹来,试试看,能不能模仿着写出与我相似的字来。”

    素纨上前,拿出她的随笔,铺开几张纸,模仿着她的笔迹写了起来。

    素纨并不是擅长模仿字迹的人,但这样依着样子写,倒也能写出个七八分相似,乍看是一人所写,细看之下,笔触却有些生硬,一看就是不常写这种字的人,与乔嗣柔写的一对比,能轻易瞧出区别来。

    这正是乔嗣柔想要的,她一笑:“这样正好。我来写一封信,你模仿着我的字迹,照写一封。”说着走上前,自己也提起笔,写了起来。

    片刻后,素纨照着她的字模仿着写了一封,停了笔,轻轻将墨迹吹干,只听乔嗣柔道:“将这信封好,抹点咱们宫里不曾用过的香料,送去瑞安宫罢。”

    素纨捧着那封信,有些担忧:“您若想请洛昭华过来,使人去说一声也就是了,何苦要特意写这一封信?反而落了把柄。”

    乔嗣柔将自己写的那封信用火烧掉,轻声道:“就是要落下把柄的,偏偏是个不可靠的把柄。”

    素纨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按照她的吩咐,亲自将信送去了瑞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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