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人生得一副妩媚多情面孔,神态又分外骄傲,身材高挑,然而玲珑有致,一眼望去,是既招人爱又招人恨的苗子。

    周清扬手里的茶盏晃了一晃,只在刹那间,便稳住了笑脸,准备迎上去。

    这位可是她的老相识了,在她刚入沈昔全座下的时候,几乎十日有八日都能见到。

    倒不是因为周清扬多招人稀罕,主要是因为那时候她德不配位,想踩她一脚的人太多了,一般人都排不上号。

    然这位齐照小公主,日日复夜夜,孜孜不倦地来找她的茬。

    故而周清扬对她可是极为熟捻的。

    岂料她还没站起来,身边的沈容嗤笑一声:“有什么了不得,她的名字莫不是沾了霉运,旁人还没法儿叫了。”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只要在首阳山待过的人,无论外门内门,年老年少,都知道齐照乃是沈宗师身边第一狂热毒唯。

    狂热到什么程度呢?

    沈昔全不爱理人,出口含讥带讽

    齐照美之曰:聪明机变,不同俗流。

    沈昔全毛病多架子大,每天沐浴八百回。

    齐照谓之曰:仙家风流,举世无双。

    每每口称沈昔全,必说其尊讳,并恨不得人人如此。

    她美目含煞,身后领着一众仙气飘飘的少年子弟进了店家,提起腰侧宝刀便冲着周清扬这桌来。

    沈容捻着胸前的那一缕细辫,笑道:“先别急着动怒,我问你,你往城东去,可见到那掳掠百姓的怪物了?”

    周清扬后背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容。

    这人竟跟齐照是一路的?那这“沈”字…难不成与“沈昔全”有关。

    齐照脚步一僵,被迫转移了话题:“怎么?难不成你找到了?”

    “我嘛…没找到。”

    沈容拍了拍凳子,面带微笑:“不过好过你领着这么一大票子人,兴师动众,最后一无所获。”

    身后那一众人早就噤若寒蝉,各找各座地待着去了。

    齐照不甘示弱:“是,我是奔波了许久,哪像沈姑娘这么有福,和沈宗主沾亲带故,说是来历练的,游山玩水花了宗门上百两银子不说,一个妖物的头颅都没斩下来。”

    周清扬插进身子来,面带嘻色道:“谁说容容没斩下妖怪来!”

    沈容不想她这时也敢插嘴,又恐她露馅,赶忙按住她的手。

    周清扬嘴快手快,将那手反手握住道:“她在山里斩下那——么大一只老虎的脑袋,正好虎口夺食,把我给救了,这不是功德一件吗?”

    那旁边坐着的一众仙家子弟听了这等没见识的话,几乎忍不住齐齐喷饭。

    齐照也差点气笑了,这才注意到这个异瞳的姑娘,喝道:“你是哪来的小孩?这没你说话的份,一边待着去。”

    周清扬疑问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难不成你们修仙之人看着年轻,其实已经七老八十了?”

    旁出一人嚷道:“说什么胡话!齐师姐如今不过双十,乃是我们首阳天镜峰第一人。”

    周清扬松下一口气,想,还好…还好,幸好没弄出个女儿……

    她方才没注意,如今再看向沈容,才觉得那眼睛形状简直和沈昔全如出一辙,只是神态不同,叫人反应不过来,觉得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也不怪她没有联想到,沈昔全所处的沈氏一族在二十年前就被人灭了满门,谁能想到如今突然冒出个长得和她有五分相似的沈氏后人,找上了首阳山。

    只能说,这一波秋风打得妙。

    七年前,这片大陆还是由皇室把持,仙人修士不轻易入世,奈何凡间百鬼妖兽越发横行,以致百姓夜不安寝,食不下咽。

    皇室拿不出办法,反而横征暴敛,加重赋税。

    恰逢此时,沈昔全出世了,她开放首阳山与凡界结界,将灵气引灌入凡间,教授有慧根的百姓心法口诀,令人间立起了十八宗派,才令幽冥爬出来的那些怪物有所忌惮。

    周清扬嘟嘟囔囔地抽身回去,扒着自己碗里的饭道:“横什么横…我只听说首阳山只有无运峰,其余的我哪知道…”

    她一低头,才发现桌下自己还握着人家的手,不由得眼皮一抽,急忙放开了。

    沈容蜷了手指,把脸别到齐照那边,接口道:“既没捉到那妖,便该听我的,去见管辖这地的宗门。你们左一个丢脸,右一个为难,到最后还不是让平头百姓吃亏。”

    “你说的倒轻松。”齐照讽笑道:“本就是隐宗呈报上来的案子,他们管着这处,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求助,首阳身为众派之首,夹了尾巴灰溜溜地跑到人家那,这脸丢到南天门去了。”

    “那就没办法了。”沈容挑挑眉,摊摊手,拉上周清扬道:“只能劳动师姐你接着查,直到把这案子差的水落石出为止,若是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沈宗师可要恼了。”

    “你干什么去?!”齐照咬碎了牙,冲着两人背影喊道:“没有事儿少给我出去乱逛,银子走得都是公账。”

    沈容挥了挥手,照旧领着人出门去了。

    周清扬回头望齐照的脸都气红了,正拿着衣袖扇风,平生头一遭对她稍微有了一丝同情。

    她凑到沈容身边,弯着腰道:“容容!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是沈宗主的哪一支亲戚?”

    沈容一甩辫子,连带着发上的步摇都晃了两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反正肯定是出了五服吧。”

    周清扬被阳光下那银色晃了眼睛,对上步摇上錾刻雕琢的凤眼,一下子想起来这是无运斋中沈昔全妆奁中的东西。

    她只在十二岁时恰巧翻到一回,还叫沈昔全好一顿教训,从此不敢再翻她私密的玩意。

    当时她还奇怪,因为沈昔全平素只拿玉冠玉簪束发,没见过她带这些金器银器的。

    只没想到有一天沈宗主也会留恋于虚无缥缈的血缘,有个来投奔的亲戚乐得什么似的,自己收了多年的东西也肯拿出来。

    周清扬心中冷笑,人也静下来,陪着沈容沿着青石子街道慢慢往前走。

    直到到了一家成衣店旁,沈容拉着人进去。

    老板迎上来,笑问:“是哪位姑娘要选衣服?”

    “她——”

    两个人相互指着,二脸懵逼。

    周清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沈容是天生自来熟,还是对她一见如故,正常人会领着刚认识几个时辰的陌生人来选衣服?!

    “你怎么回事?有空找个镜子好好照照自己,我的衣服到你身上都露胳膊露腿了。”

    周清扬看看了自己这娇娇小小的粉色罩衫,还有绷得紧紧的白色绔子,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重生之后,她长高了,还高了不少。

    而且撇去大小,这颜色跟她也不是很搭。

    “那…小姐,你要什么样的?”老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周清扬未及开口,沈容抢道:“最上边那个就行。”

    …这是没钱了吗?周清扬瞧着那衣服,倒是前世自己惯常穿的款式,就是那种人手一件的黑色袍子,肥肥大大的。

    她被推进去换了出来,手里还拎着那件粉色衣裙,感觉确实自在不少。

    店老板赞叹道:“真是英气恣意。”

    沈容望着那长身直立之人,恍惚了一瞬间,除了识海,气度也很像,穿上了这件衣服,更像。

    周清扬照了照镜子,大感满意。

    她生的长手长脚,配上这件犹如道袍一般不分男女的衣服显然是很合适的,虽平眉高鼻,凤目薄唇,却因着年纪小没长开,尚存着稚嫩,更显出一段雄雌莫辨的清爽气。

    左边的蓝眸照旧冰冷着,只有右边漾出薄薄的笑意,长发松松盘于发顶,拿一支木簪束了,额前些许碎发随风飘动,整个人焕然一新。

    两人从成衣店出来,周清扬问道:“容容,你还有钱吗?够我们两人住店吗?”

    沈容瞥了她一眼,道:“只有我一个人的钱,你去睡大堂吧。”

    “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没钱了,才给我买这么破的布衣…嘤嘤嘤。”

    沈容霎时恶寒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拿拳头堵上那张“嘤嘤”的嘴。

    她从背后狠狠踢了周清扬一脚,恶道:“再嘤就把你从飞舟上扔下去。”

    说罢一手拎起周清扬的后脖颈,两人一跃而起,正落到脚下浮现的飞舟甲板上。

    身边疾风骤起,从上往下看去,许多百姓聚上来围观她们升空,脚下的景物越来越小,直到隐没在云层之下,在仙人眼里,这些人便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周清扬扶着栏杆站稳了,才惊奇道:“容容你要带我去修仙吗?”

    “修什么仙,无运峰还缺个打杂的,正合适你这样的大傻个。”

    沈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站好了,以后到了首阳山你要……”

    两人进了屋子,一个唱一个和,然而各怀心思,俱不知底下的人已将她们的八辈祖宗都骂遍了。

    齐照顶着大太阳,拎着“炽焰”宝刀,不情不愿地来到隐宗的驻扎府门前。

    方要叩门,打街面后急急跑出来名首阳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齐师姐…刚才…有人看到,沈师姐领着那凡人乘着飞舟走了,好像是回山门了!”

    她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能坐八十个人的飞舟,她们两个驶走了?!那我们怎么回去?谁还有备用的飞舟?”

    她环顾了一圈,众人诺诺摇头。

    好啊…把飞舟开走了,这儿离首阳怎么着也有三千里,又不是人人都能御剑,这是逼着她来隐宗求援!

    本来齐照就是个骄傲的性子,万事不求人的,更别说是被人按头相逼,本来要叩门的手生生顿住,一撩衣摆就要走。

    不料面前的门突然开了,里面探出个黑黑的脑壳,一位老伯侧身出来,看清了她们的衣着服饰,一下子扑倒在地,拉着齐照的衣摆嚎啕起来:“仙尊!——你们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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