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低端的夹子音，别说是江野了，就连叶双鲤自己都听得都想吐。
然而李大姐却丝毫没有在意，依旧热情地吆喝着：“叶老师你过来看看嘛，正好东家在这儿，我收你最低中介费，不赚你的钱。”
叶双鲤心道我还真谢谢你。
他瞒不住也躲不了，只好捧着一次性水杯走出来，边走还边嘴硬：“我现在挺好，其实也没那么急着找房子。”
李大姐是个好心肠中年妇女，对叶双鲤这种懂事上进又能吃苦的大学生格外偏爱。
这些天的相处让她看破他的坚强，戳穿他的伪装，直言道：“你不是住在那办公室吗？那儿连张床都没有怎么能住人呢！你看你，都感冒了吧？我看这位江先生的房子就挺好，街心花园，就在这后面，不仅近，还便宜。”
叶双鲤瞪着眼睛愣在原处。
好家伙，几句话把他的底全给兜出去了。
这是江老板派来打探他的奸细吧？胳膊肘都快拐骨折了。
李大姐对着叶双鲤说完，头一转又对着江野道：“江先生啊，我跟您说您把房子租给叶老师绝对放心，他就在渝大上学，是个正正经经的优等生…”
听着李大姐一顿尬吹，叶双鲤脚趾扣地，就快要把掌心的水杯给捏爆了。
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江野还一波三折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就像真是第一次见。
“叶老师什么都好，就是租期太短了，两个月，到二月底开学。”
然而江野却毫不在意：“都可以。”
李大姐登时兴奋起来：“叶老师你看这——”
“不用了，”叶双鲤低头闷着声音，谁都没看，“我不租。”
他说完便推门离开，门口的感应器又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喊错了，叶双鲤想。
真是个傻逼。
-
叶双鲤抱着热水灌了一下午，在晚上终于把堵着的鼻孔给通了气。
为了暂时逃避批改卷子，他挑了一家可以续汤的面店，蹭着店内空调，捧着海碗慢慢喝。
那家中介所他没敢再去，生怕遇着李大姐直接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问他是不是有病。
其实叶双鲤也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正常。
江野租房子，他也租房子，两人一拍即合，互利双赢，原本是个挺正常的事。
可是，他就是拉不下脸。
江野给他的房租绝对要低于市价。
可是他不就是在蹲低于市价的房子吗？
叶双鲤只觉得牙疼。
不是的，这两个不一样。
只要换个人，叶双鲤都能乐呵三天。
但那人是江老板，就是不行。
别人低于市价，可能是因为条件差，因为急着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是江野的低于市价，那肯定就是因为租户是叶双鲤。
跟他妈被同情似的，特地照顾他。
江野就是那路边的酒吧，相当有诱惑力。他得拒绝诱惑，不能向安逸低头。
叶双鲤决定要和这人保持距离。
“哒”的一声，瓷碗底部碰触木质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叶双鲤身边的座位有其他客人坐下。
这几天临近年关，商场的生意很好，各种店铺也是人满为患。
叶双鲤作为点一碗面蹭三碗汤的不要脸人士，还有最后一点作为人的自觉。
他从来不做店里正经的四人餐桌，而是喜欢一个人端着碗去坐店铺里挨着玻璃门的那一溜类似于吧台的窄桌子。
这种窄桌子就比较适合一个人嗦面，没事抬抬头，还能看见玻璃外忙碌的车水马龙。
就算身边偶尔坐下一个人，大家都是闷头各吃各的。就算好奇轻轻瞥上一眼，那也是互不打——
叶双鲤一口鸡汤差点喷出来。
“江老板？！？？”
“嗯？”江野捞了一筷子面条，吹吹直接开吃。
叶双鲤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眼前的人：“你怎么在这？”
江野奇怪地看他一眼：“吃饭啊。”
叶双鲤沉默片刻：“你也来这种店吃饭啊？”
江野搅了搅面条：“我应该去哪种店吃饭？”
“高档餐厅？”叶双鲤用筷子方头抵着下巴，“或者家里有保姆。”
“想多了，”江野被辣得吸了口气，“你我同为打工人。”
还真接地气，叶双鲤想，跟自己一个德行。
“你吃的啥面啊？”叶双鲤问。
“臊子面，”江野说，“我还让他少放辣。”
“你那就一点辣椒，”叶双鲤探头看了看他的碗，嫌弃道，“这还嫌辣？”
江野明显是个不能吃辣的人，店家用筷尖儿给他挑了一点辣椒，他都能给吃个面红脖子粗，光擤鼻涕就用了一堆纸。
谁家霸总吃个面能吃成这样？果然是个暴发户。
叶双鲤跟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乐呵呵地看江野嗦面。
他想完乐呵完，又觉得人暴发户人四套房，自己呢，今天还得睡折叠床。
他瞬间就不乐呵了。
“你在租房？”江野给自己灌下半瓶矿泉水，终于说到了正题。
叶双鲤不太想提这事儿，轻咳一声继续和自己的汤：“没有。”
“你租就租，”江野被他这孤高的傻逼样给逗乐了，“我按市场价给你。”
叶双鲤依旧拉不下脸：“我不租，我住办公室方便我工作。”
江野脸上还挂着笑：“就两个月没人租给你，我房子没软装，一般也租不出去。”
听见这话，叶双鲤游离在外的目光稍微往江野脸上挪了挪：“没软装？有水电吗？”
“有个水龙头？”江野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条件不是很好，你介意吗？”
叶双鲤心说他介意个屁，就算只是硬装那也比办公室好上一千倍。
然而表面却风轻云淡、不显山不露水地说：“还行。”
“哦，还没空调，”江野又补充道，“也没床，什么都没有。”
叶双鲤顿了顿，突然觉得心理平衡了不少：“那，那你这什么都没有，低一点也应该。”
“你租的话我可以给你配个床垫，”江野说，“你看怎么样？”
还有床垫呢？叶双鲤得意忘形，连情绪都懒得遮掩：“行行行。”
他把头点成拨浪鼓，表现得似乎有些太明显。
反应过来后视线撞上江野带着笑的目光，瞬间又重新警惕了起来。
“床垫我得垫钱吗？”叶双鲤觉得这事儿得问清楚。
“垫个五百？”江野提议道，“我想买个一米八的。”
“那么多？！”叶双鲤眼睛一瞪，“一个人睡一米二的就行，网上买能便宜点，顶多也就两三百！你买一米八的双人床干啥？咱俩认识多久了你还想着坑我？”
江野干笑两声：“那行，咱们折半，定金一百，床垫我来买。”
叶双鲤稀里糊涂就租了个街心花园的房子，五百一月，四室两厅。
他拿到钥匙打开房门，书包都从肩膀上滑了下来。
玄关鞋柜木地板，原木色，看着就很高端。
厨卫一体，附带沙发茶几。
“江老板，”叶双鲤举着手机，跟个乡巴佬似的在房子里乱溜达，“不是只有硬装什么都没吗？这完全拎包入住啊。”
“只租给你一个卧室而已，”江野在电话那头道，“最小的那间。”
“我怎么知道哪个最小？”叶双鲤试着开了一间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啥都没有。
江野贴心提示：“有床垫的就是最小的。”
叶双鲤连开几个门，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有床垫的那间房间。
房间的窗户朝向西南，一到下午西照厉害，并且对门就是次卫，通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所以这个房间严格来说不能称之为卧室，而应该是书房或者杂物间。
可是即便如此，对于叶双鲤来说那也可以算上奢侈。
他走进卧室，弯腰把手掌按在床垫上，软得弹手。
一米二的宽度，搁在矮矮的木质快递箱上，厚度几乎到他小腿，不是两三百块钱就能买回来的质量。
很明显，江野在照顾他。
江野照顾得甚至非常巧妙，让他在明面上还有所妥协，相比之下没那么难堪。
只要叶双鲤装个傻，按照说好的住进来，整个寒假都能过得格外舒适。
妈的，他要是个傻子就好了。
可惜叶双鲤有个智慧的小狗脑袋。
“江老板，”他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从二十一层俯视小区内的中央广场，继续把话说下去，“您这不叫低于市价，您这叫扶贫济困。”
江野淡淡道：“一间卧室而已。”
“五百块租不来，一间卧室也租不来。”叶双鲤叹了口气，手指拍过窗框，转身又回到客厅，“我觉得我又在走歪路。”
江野不解：“歪路？”
叶双鲤“嗯”了一声，话里带了些许自嘲的笑：“您就是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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