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有时候倔得让人心疼,特别容易引发他人父爱泛滥。
江野播下语音电话,在接通的那一瞬间意料之中听见一声炸毛的“干嘛?!”
这是遇着事儿了,江野猜测。
“要赔多少?”他一针见血直入主题。
怕叶双鲤还跟他倔,干脆就诈他一下。
果然,叶双鲤在话筒那边哼哧哼哧喘着气:“你不会问你对象吗?!”
江野眸子一暗,连衾果然食言了。
“过来。”他降下车窗,两个字扔给叶双鲤,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
叶双鲤一身反骨,人又在气头上,压根不把他当回事:“过什么过!来什么来?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我过去你他妈给我钱吗?”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江野竟好脾气地“嗯”了一声:“给。”
叶双鲤:“……”
一拳打在棉花上,他这气撒的,可真不痛快。
“给个屁,你们两人联起手来整我是吧?”叶双鲤拐过墙角,对着脏兮兮的背光面抬腿就是一脚。
他的声音充斥着愤怒、不甘,甚至隐约还带了点哽咽:“好玩吗?你给完他再来找,你们两口子闹矛盾扯上我干什么?老子玩不过你们,行了吧!”
“叶双鲤,”江野眉头微皱,“你冷静一点。”
“嘀——”
通话被挂断。
江野坐在车内,看着屏幕上叶双鲤的微信名——鱼。
如果不是牵扯到他,在酒吧里叶双鲤不会被人为难,也不会有接下来这一串事情。
不过是一条刚游进大海的小鱼,碰到自己也算是有点倒霉。
江野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叶双鲤靠墙坐在角落,屈着腿低着头,跟小要饭的一样,也不嫌脏。
他看着自己和江老板那两分二十三秒的语音通话,死死咬住下唇。
有病啊,干嘛挂电话。
应该找江野帮忙啊,如果自己开口,对方一定会帮的吧。
他发什么火啊?欺负江老板脾气好?
他怎么不去和小作精、和黄毛发火呢?
叶双鲤抬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外扯了扯。
现在打回去认错还来得及吗?黄毛真要告他可怎么办?
他现在一穷二白的连个律师都请不起,对方万一要是再背地里动点手脚,他不就拖家带口任人欺负吗?
他爸非得一口气气晕过去,指不定又两眼一翻送医院了。
叶双鲤又急又气,闷了一下午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怎么办?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钱又没有,人也没有,要不就选第三条?眼一闭就当被狗啃了一口。
叶双鲤握紧手机,手背上绷着青筋。
“小小年纪,别走歪路。”
江老板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像是老父亲一般,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着。
不行的,叶双鲤猝然卸了力气。
有了第一次,对方就抓着了把柄。
那么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那时他就被拉进去了,再也出不来了。
去求求江老板吧。
叶双鲤抖着手指,拿起手机。
通话键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说上一句软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都不用他操心了。
就低这一次头,叶双鲤,事情结束之后江湖不见,没什么可丢人的。
他反复安慰自己,可是这手指怎么也按不下去。
“操。”
少年咬肌紧绷,磨着后槽牙。
现在的江野就像元旦晚上的那座酒吧,诱人而又危险。
疯狂勾引着叶双鲤去接近。
去吧,不过是在酒吧玩玩,去就有钱了。
去吧,不过是服一个软,服了就不用担心了。
可叶双鲤怎么知道小作精没在车里等着看他低头?
凭什么他就笃定江野一定会好心帮他解决问题?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有人会一直帮他吗?没有人。
他真是疯了,到现在还会把希望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叶双鲤按灭手机,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他像是猛地推开了一辆满载钞票的聚宝盆,完事后还要自欺欺人地呸上一句:老子不稀罕。
少年人的骨头比砖头硬,可是硬骨头和硬砖头一样不值钱。
他手一撑地站起来,动作有些急了,眼前蓦地一黑。
叶双鲤下意识要去扶墙,结果手臂却被人稳当接住。
他弯腰缓了片刻,等那阵又急又快的眩晕感过去。
直到眼前逐渐清明,叶双鲤抬眸刚想道一声谢,却意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没吃饭?”江野把他放开。
叶双鲤靠在墙上,想说句关你屁事,但是抿着唇到底没有出声。
他这一天连一滴水都没进过,嘴唇干得起皮,狼狈不堪。
叶双鲤转头要走,江野把他拦住。
“怎么就跟头倔驴一样?”江野忍不住评价。
叶双鲤把他的手甩开:“老子就是驴,驴的事你少管。”
江野难得被他逗笑了:“我说你这人…”
“我是驴!”叶双鲤瞪着他那双通红的眼,“别逼我尥蹶子!”
“行行行,别尥蹶子,”江野不再逗他,“我先带你吃个饭。”
叶双鲤鼻子一酸,咽下这几天的委屈:“关你屁事!”
他有点儿生气,气江野的好脾气,还气自己的坏脾气。
不过他更气的是在自己看到江野的那一瞬间,突然松下来的一口气。
真好,他来找我了。
叶双鲤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想法,然后被自己狠狠唾弃,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耳巴子。
骨气呢?!刚才还想着靠自己,结果一看到人,那些雄心壮志就都萎了?!
没出息,真他妈没出息。
叶双鲤一边暗暗地骂自己,可是却又不可否认江野身上那一种来自长者的沉稳和可靠。
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强烈到叶双鲤一看到江野就能安心一些。
他抗拒不了,这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你不和我扯上关系,他们不会针对你,”江野好声好气地跟他说着,“这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也不用担心。”
这一段话就跟定心丸似的,叶双鲤听在耳朵里,瞬间清走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他的手指抠着墙灰,把驴脾气收敛一些,但依旧没给江野好脸色。
虽然江野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酒吧是他自己进的,烟灰缸是他自己砸的,这里头他多少也有过失,不是像对方所说的完全无辜。
叶双鲤拉开外套拉链,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这是一万块,该赔的钱我一分不少。但是我最近的确拿不出那么多,如果不够我下月再补。”
江野垂眸看着那个信封。
牛皮纸还很新,上面没有折痕,但是边角却有些卷翘,估计是在兜里装久了,让衣料给磨的。
他并没有去接。
叶双鲤抓过江野手腕,把信封放上去:“谢谢。”
说完他错身离开,走得头也不回。
江野站在那个转角停了许久,垂眸看着手上的钱,只觉得重。
不过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就站在几步远。
看着叶双鲤挣扎、看叶双鲤痛苦。
他想看巨石压碎脊梁,又想看坚韧破石而出。
他看对方反反复复,犹豫不决。
内心的魔鬼在同时催促:求我吧,只要你说一句软话。
谁都想做上帝,享受着他人的感激涕零的模样。
此刻他站在高处,可以轻而易举地帮他抬起倒了的半边天。
可是叶双鲤不需要。
他的世界都快毁了,可是骨头依旧压不断。
爱财如命的人拍给他一万块,那双眼睛都快熬出血了。
至于吗?江野想。
至于。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道。
年轻的血液总是会让他想起曾经,刚成年的江野也是这样在泥泞中打滚。
他甚至比叶双鲤更为辛苦,在残酷的社会里磕得满身伤痛。
江野比谁都清楚没钱有多痛苦。
连衾也是,所以他才知道刀捅在哪里最痛。
叶双鲤差点被他捅废了,江野也跟着疼。
他不是因为这个少年心疼,他是为了连衾心疼。
为什么要把曾经受过的痛苦再强加到别人身上?
陪伴自己五年之久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江野淋过雨,所以更愿意做撑伞的人。
但是他没想过,这场雨是因连衾而下。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为什么啊?
他深深呼一了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给连衾打了个电话。
没说原因,只是问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连衾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你知道了?”
江野沉默片刻:“你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我也不明白,”连衾冷笑道,“你为什么就是护着他?”
“没有,”江野疲惫道,“我只是不想看你毁了一个人。”
“是吗?”连衾话里带了狠,“那我偏要毁了他。”
江野许久没说话,他忍了又忍,声音都熬哑了:“连衾。”
“你看不惯?”连衾多少有点心虚,“看不惯就分手。”
他们才复合不到半个月,现在他的气还没消,江野怎么着都是要哄着他的。
然而这次,话筒那边是可怕的沉默。
连衾没挂电话,隐约觉得不对。
果然,江野的声音像是被冰冻住,带着丝丝缕缕的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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