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好戏,分明就是场扰人心头的戏,嘴里还塞着点心的小林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呆呆看着跑下楼的人,嘟囔道:“哭了。”
祝纪年脸色深沉,踢了一脚栏杆,随后咬咬牙还是跟着下楼了。
“这个赵辰良,怕不是个简单的。”宋慕春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在安安静静看戏的叶温山,见状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江兄初来汴京,许是不知,国公府的赏花宴年年都有,女子赏花,男子论才,已是汴京皆知,城中不少文人才子都以赏花宴为傲,非有才之人而不得进。”
此话一出,宋慕春立即明了,赵辰良此举,无异于把江云生推到了赏花宴中心,文人才子何其多,人人争破脑袋要进的赏花宴,他江云生又凭何可进,江翁弟子身份?恐怕只会更遭众人挤兑。
“赵辰良既已邀约,江公子这趟赏花宴怕是非去不可了,只是树大招风,江公子应当明白。”宋慕春脸色凝重地看着江云生,突然好似想起什么,又转头去问秦可久:“秦二公子应当也会去吧?”
秦可久听闻却是摇摇头:“二哥不喜这类宴会,秦家也从不曾有谁去过。”
何止是不喜,年年国公府都会宴请秦家,但在秦安鹤看来,文人自有风骨,在赏花宴上卖弄文采,彰显口舌,博得众人一个喝彩,不过是拿腹中笔墨去显摆,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宋慕春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江云生看着她此般模样,面上一笑,温声道:“郡主不必忧心,又不是龙潭虎穴,去上一趟也未曾不可。”
“哪里不是龙潭虎穴了。”宋慕春嘟囔道,这汴京想要看江云生出丑的人多了去了,不提宫中那位已封王的二皇子,那些个文人因着科举舞弊案,背地里可没少编排他。
不过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赏花宴她必然也是去定了的。
如此一想,宋慕春便也不再纠结,指着江云生放在一旁的小菜苗,问出了心中一直藏着的疑惑:“如今春季已过,江公子怎还买了如此多菜苗,难不成又有新地了?”
“不是,”江云生摇头,一向带着淡笑的脸上也隐隐见了薄怒,想起那被毁的菜圃,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昨日夜间,东洲闯来一伙黑衣蒙面之人,将院中之物悉数损坏,偷走了一本阁中之书。”
一听到书,秦可久的话就多了起来,急问道:“偷书?是天章阁的书?若是被院中夫子知晓丢了书,受罚必然免不了了。”
叶温山也皱了眉头,手中的红缨枪握紧了几分,冷声道:“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这些人着实大胆,竟敢夜闯人家,还行打砸之事,江兄且说是哪些人,我定把他们捉去官府!”
然而唯有宋慕春知晓,那本阁中之书并非天章阁,而是龙图阁,她抬头望向江云生,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看来的确是如此。
只是瞧了眼一旁的叶温山两人,宋慕春按耐住心下的话,有些懊恼地趴在了桌上,若不是她把那本书给江云生,或许也不会发生这事了,倘若此书被有心之人看到……
宋慕春长叹一口气,只觉心中郁闷,再抬头时却见自己面前摆放着一盘已经剥好的荔枝,个个晶莹剔透,而江云生边擦拭着手边同叶温山说道:“许是一些小贼,夜色下也未看得清,倒也没让他们讨得什么便宜。”
叶温山点头:“幸而江兄有武在身。”
正说着,几人便见祝纪年气冲冲从楼下上来,二话不说就拿了桌上一个荔枝放进嘴里,再想拿时,却被宋慕春一手拍下。
“无眠人呢?怎么没见她?”
祝纪年眉头紧锁,面上愠怒,冷笑道:“不知道,反正丢不了,有人看着她。”
“有人?谁呢?”
“停,小春,别再和我提起她,正烦的很。”祝纪年见荔枝拿不到,将桌上一壶茶一饮而尽,若再不降点火,他当真要被气糊涂了,这什么破戏园子,他半刻也不想再待了。
而后几人就瞧见气冲冲而来的祝世子又气冲冲而去,恰巧戏也停场,众人便也跟着走出戏园,于门口看见了眼角微红的赵无眠,她原是等在这同众人道别,接着便独自离去了。
祝纪年气不过,她偏偏就是不同他说一句话!
宋慕春自来知晓他的性子,定是又说什么话惹着姑娘不开心了,但现下她也心中有事,便也不打算多留,于是说道:“夜色已晚,我们改日再约,如何?”
江云生附道:“也好,既如此,郡主,在下先送你回府。”
唯有祝纪年不肯,偏要拉着几人去酒馆,叶温山自是不去,把祝纪年的手扒开道:“我还要回家练武,今日本就耽搁了许久。”
“天天练武,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祝纪年驳了他一句,又转头威胁秦可久:“别说你要回家温习功课,否则本世子把你那些书通通撕掉。”
“我不同你玩笑,再过些时日,我爹就要回京了,若是因此有退步,我爹又不准我一同行军了。”叶温山正色道。
“叶将军要回京了?这么说北地那边安稳了?”
“不清楚,只是前些日子来信说到了,最晚秋初便可归。”
“行,那你回去。”祝纪年无奈摆手,嘴里嘀咕着兄弟不靠谱,丹凤眼一扫,想要找宋慕春,却哪里还看得见她的身影。
偷偷溜走的宋慕春回头望了眼逐渐缩小的戏园子,见无人再跟上来,便立马向江云生问起那本被偷走的阁书之事。
见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江云生心下生出几分愧疚,说道:“郡主,此事乃因我而生,倘若有事,云生一人承担。”
“你这说的是何话?”宋慕春骤然停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江云生,眼里生起些许怒气,直盯着他道:“你以为我是害怕被此事牵连?”
“江云生!我若是害怕,一开始就不会助你进龙图阁!”
宋慕春压低着嗓音,可心里还是涌上了几分委屈,她从来都不是那等胆小之辈,若是害怕,她就不会从松山寺回京,踏入这迷雾皇城之中。
“郡主。”
江云生连忙伸手想要去拽住转身要走的宋慕春,却在要触上她手腕时又收回了手,宋慕春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于是停下脚步,倒要看看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宋慕春微垂着头,心中有气便也不去看他,江云生倾身弯下腰,四目相对之间,她听见他的微微叹声:“郡主,我只是害怕你因此事受到伤害。”
你我本是两路人,奈何我偏偏贪恋你那方佳景。
其实自那日黑衣人一事,江云生总觉内心惶惶,他不怕敌在暗,怕的是因此把她牵扯其中,来京之后,多少人盯着他,又有多少人在复议他,他不是不知。
当年的陈年旧案要想查清又谈何容易,本就是他江云生一人之事,何必还要害的她因此提心吊胆,也许最开始他就不应该答应由她帮着他。
“我能受什么伤害?堂堂明珠郡主,旁人要害我,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宋慕春这话说的张狂,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郡主,你放心,阁书我必然会将其找回。”
江云生这话让宋慕春只更加的生气,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她突然一拳打向江云生的肩头,声音略带着哭腔:“江云生,书院人人说你才比秦二,我看你分明蠢笨如牛!”
话说到这里,宋慕春哪里还不明白,他分明就是不打算告诉她此中细由,也不想让她再掺杂其中,既如此,她何必再一而再再而三揪着人家不放,她堂堂明珠郡主,哪里犯得着如此。
汴京城内一整日的喧嚣在夕阳的照耀下终于慢慢归于平静,街巷的角落里徒留一身白衣的江云生,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宋慕春登上王府的马车离去,姑娘的力气弱的很,打在肩头犹如轻羽飘过,然而心头不知为何犹如压着千斤石,好似要喘不过气。
小林看着脸色不对的公子,有些担忧地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江云生摆摆手,不作回答,一路走来本就是一人,又有何不习惯可言,想必日后姑娘再也不会搭理他了吧。
“走吧,回去了。”
江云生将手中折扇一收,抬起脚步就要走出巷子,身后的小林却在此时拉住了他的衣袖,从怀中掏出了几本书,脸上的雀斑在夕阳映衬下有些许红,呆呆道:“公子,忘记,不是,我的。”
原是当时秦可久的书,适才只顾着听戏和吃,都忘记将书还给他了。
“可还识得来时路?想必他们也未走多远。”
小林重重点了两下头,随后就往海棠园的方向跑去,手中虽提着不少重物,步子仍旧迈得及快。
此时从城西走过来一队人马,马上之人皆穿轻甲带箭弩,不少百姓看见后纷纷往一旁绕路而行,这些正是城西西郊大营练兵过来的军爷,其中为首一人的面相看着更是与祝纪年有几分相似,他高坐于一黑马之上,对小林的举动有些好奇,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有如此大的力气。
若是祝纪年在这里瞧见了,必然知晓此人是谁,可不就是永安候府的侯爷,他家那位天天拎着他耳朵要他好生念书的爹。
正是因为出于好奇,永安侯便一路跟着小林,想看看这小姑娘到底能跑多久,不曾想就见着祝纪年在酒馆抱着酒壶喝酒。
被一路拎回家的祝纪年直在心里大喊倒霉,所以当永安侯问起小林时,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连带着江云生一事也告诉了他爹。
“真有如此厉害?连叶家那小子也不是他对手?”
“我还能骗您不成,春试比武的时候,他就拿了一把扇子,招招挡住了温山,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祝纪年捂着自己被拎红的耳朵,口中不断嘶着冷气,他爹下手真是越来越重了。
永安侯看着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看看人家,文才好,武功又好,你若是有他一半可行,我天天在家烧高香。”
“烧高香也没用,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只敢小声辩解的祝世子最后又被他爹一脚给踢出了书房,永安侯卸去自身的盔甲,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江云生弄去西郊大营练一练,侧听不如真见,正好叶家那个倔脾气的要从北地回来了,从前老听他炫耀自个儿子,这回,可不有人挫挫他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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